秋桑本就挺直的腰背绷得更紧了些,深蓝色眼眸落在云萱脸上。
对上那双清泠泠的凤眸,神情更是肃穆庄严,“老祖宗的意思,玄、白、朱、青四卫村的女孩子,是与桃夭村皇甫氏女孩儿一起长大。受得是同样的教育,养得是同等的慧眼。只要皇甫氏一脉不死不绝,任何时候,你们,就都是有底气的!”
讲到“皇甫一脉不死不绝”几个字,秋桑定定看了眼云萱。似乎就是这么不经意一个眼神,就把千斤重的担子给扛上云萱肩头了。
“不要因为现时代不少人观念太过超前,拿婚姻当儿戏,想结就结,想离就离。甚至有那黑心烂肺不择手段的,将神圣婚姻当作敛财敛色的工具。不要因为世事繁花乱迷眼,你们就不敢再相信,这人间自有真情在。不敢再信,一生一世有良人!”
“咳,”一直垂眸假寐的姬辛夷清咳了一声。整个人就像干涸三年的黄土地,满是皱褶的断痕纹路里,一双眼睛,却像最清澈的泉水,就那样悲欣交集,定定地看着云萱。良久,接过话头,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不要因为不信,就不嫁。慧眼,选人。选准了,就嫁。嫁了,慧心,经营,好好过。万一,眼瘸,识错人,也不要怕。谁一辈子,不遇几个人渣!雪山深处,桃夭村,永远,有家。不,要,怕!”
云萱听到苍凉却铿锵的“不,要,怕”三个字,喉头一涩,眼眶顿时红了。
忙抬手将一大杯凉掉的茶水猛地灌进嘴里,那凉,直钻入心里,弥漫过四肢与百骸,一寸寸爬进骨头缝隙里。整杯水灌得太猛,吞咽太急,云萱不知是真呛到还是……“咳咳,咳,咳咳”,咳声一阵比一阵猛,直咳得弯腰撅臀,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紧着抬手抹一把,继续咳。
秋叶霍地起身,要扑过去给抚背顺气侍候。却被秋桑冰碴子似的一眼,冻结在原地。
朱蕉、玄芨也“呼”地起身,却都被冷死人的眼神给钉住,不敢动弹。
两双苍老却澄澈的眼,三双年轻却懵懂的眼。十只眼睛,就那样满含担忧,却都原地不动,只看着云萱咳。
秋桑一颗心几乎要撕裂成两半。一半儿,心疼她侍候了七十多年如今却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依旧还在殚精竭虑的大小姐。一半儿,心疼她看着长大刚刚才满十八岁,却不得不独自背负血海深仇、家族振兴、医道传承层层重压的小小姐。
雪上加霜的是,小小姐还要眼睁睁看着,看着大小姐一天一天,无可阻挡的衰败下去,直至,死在眼前。
姬辛夷何尝不心疼。然,人活一辈子,有些事,除了自己咬牙往过扛,无人帮得上。比如疾病,比如亲人离世的哀伤、痛苦和绝望。与其等她死了,只剩下萱萱儿一个人独自崩溃痛苦到绝望。不如乘她还没死,乘她还能撑上几天,趁着这几天工夫,亲眼看着逼着萱萱儿,多演练几遍,关于离别,关于死亡。
云萱咳得肝肠寸断,却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她是想停止不咳的,可她不敢停。她怕满脸的泪被她们看到。她知道太祖母这是在做什么。是在逼她学习,学习面讨离别,学习接纳死亡。
太祖母把皇甫氏祖训搬出来,把四卫村那么多人的未来扛给她,是要逼着她不敢死,逼着她好好往下活……太祖母为了她殚精竭虑,她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