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听到“登高望远”这么个词，便牢牢记下了。总以为爬到最高的树上，就能看到从小生活的那个家了，也能看到疼她跟眼珠子似的芫哥哥了。

刚刚进门的金圭听得一个怔神儿。他以为，事隔九十来年，辛夷早就忘记了。却不料，她竟是，还记得！

那一年，辛夷四岁，他六岁半。原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因为那一次的意外遇见……

那棵树，特别高大，又正好靠近院墙。帝都宋家的院墙，与皇城红墙相比，只低了一星半点。四岁多点的小姑娘，也不知哪来的本事，就那么爬到了最高的枝杈上。竟然顺着枝杈，一路爬到了墙头。

那墙得有多高啊，那大树又枝叶茂密，把那一角墙头遮了个严实。

小姑娘小小一团儿，被罩得严丝合缝，院子里多少人来来去去的找，看不见也找不着。

小姑娘也是个倔的。死扛着就是不开口叫人，也不肯哭。就独个儿爬在高高的墙头上，一直趴了多半夜。

一大家子找人都快找疯了，把整个帝都城都惊动了。

也是巧了，隔了三条街的另一家，金家小少爷也是个调皮的。最喜欢干得事儿，就是躲开自家那个烦死人的老爹往外跑。

跑出去，再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那天居然就跑到了宋家胡同。就那么，一眼就看到趴在墙头，粉雕玉琢小仙子似的小姑娘。

原本，金小公子以为小姑娘是跟他一样想翻墙溜出来玩。后来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被困在那儿了。

金小公子也是个怪脾气，也不去喊大人。就那样，乖乖蹲在墙根下陪着。两个小孩子，一个爬在高高墙头，一个坐在墙根儿，傻乎乎从天亮到天黑。

天黑透了，小姑娘有些害怕，却还是不肯开口说话，只眼泪珠子金豆子似的，一滴滴滚落到墙根下。

千娇万宠，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金小公子，调皮归调皮。但还真没有三更半夜在野街上待过的经历，也是怕极了。

却还是硬挺着，绞尽脑汁安慰小姑娘。六岁点的小孩子哪里会安慰人呢。可声音本身，在寂静的黑夜里，就是力量。

金小公子便不停地说话，说到没话说了，就搜肠刮肚讲故事。故事讲到没得讲了，就又随口瞎掰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一鳞半爪，或奇闻怪谈，或家长里短。

就那么地，叭叭叭地说讲了大半夜。

第二天晨光尚熹微，宋家满城找人的陆续回来，就有人在后巷小胡同里发现了半迷半醒的金家小公子，一路报给家主。

宋家主等呼啦啦一大群人拥到后巷查看，这才发现趴墙头上睡着了的小姑娘。便赶忙把俩小家伙都带回去，看医问药。

一来二去的，两个敌对世家，家里最爱宠的小辈儿，却成了最好的朋友。

小姑娘家世好，家族更是人丁兴旺，却全都是男孩子。三代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姑娘，简直给宠上了天。

就连当时红墙里头的那位，都会在小姑娘过生日时派人到贺。一年四时八节，这样那样他邦进供的珍稀珍品，更是从没断过。

金小公子也是个古灵精怪的。长得好，粉团子似的，见人就笑，一笑两个小梨窝儿里就盛满欢喜。

宋家主尽管心里嫌弃金小公子家世不够贵重，发家不够光明，却也没办法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冷脸。

尤其是，金小公子各种鬼主意层出不穷的，把一直郁郁寡欢的小姑娘也带得快活了不少，就放任俩孩子一起玩了。

从四岁到九岁，五年多时间，差不多天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