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姜坚定地点头,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裴砚阖上眼,思绪重新回到了三年前。
做了十六年的裴六郎,他习惯了兄长对他的关爱庇护,也习惯了母亲一视同仁下似有若无的冷淡。
他曾以为,自己会和众多世家子弟一般,和门当户对的世家女成亲,生儿育女,在家族的帮衬下,进入朝堂,富贵却平淡地过完一生。
直到无意得知他阿娘的下落,才知自己被骗了十几年。
“我赶到冀州的时候,已经晚了,裴应先一步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那几日,我浑浑噩噩,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假象,我娘不是名门闺秀,而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妓子,而我父亲,也不是世人眼中的清贵士大夫,他是自私贪婪又懦弱的小人。”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
时间已经教会他如何掩盖恨意和不甘。
花姜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他。
见他手边的茶水已凉,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裴砚接过水杯,却没让花姜缩手回去。
他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如同一截美玉,温香润泽。
“那一天,我在酒馆喝得烂醉,你也给我递了一杯水。”
“等我醒来,我已经成为你师父的药人。”
药人?
花姜心跳突然加速,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却被封锁,只能在心底叫嚣。
“他们把我关起来,隔几日在我身上用新的药,我在反复昏迷与清醒间,又见到了你。”
裴砚突然笑起来。
不得不说,他笑的时候很能蛊惑人心,亦正亦邪,百看不厌。
“我那时不知道,还疑惑为何他们舍得那样对你,想必,你那妹妹也同你一样,是他们的药人。”
轰的一声,花姜脑中似有烟花炸开,一瞬间的光亮,随之全是迷雾,一切又被遮掩了起来。
可心底泛起的恐惧和痛楚,却似浪潮一般汹涌不息。
裴砚抚上花姜透着痛苦的眼眸,轻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花姜尽力让自己平息下来,示意裴砚继续。
“我被关了整整三个月,我看到墙壁上刻的印记逐渐增多,一日比一日绝望。”
“那一天,外面起了火。我被锁在床上动弹不得,热浪不停沿着门缝涌进来,快要将我烤化了。你推门进来,给我一把钥匙,还有一个药瓶。”
“你说,‘我懂的不多,药是自己配的,也许吃了能活,也许死的更快,你是好人,也许上天会保佑你的’。”
裴砚阖上眼,那一天的烟熏火燎如在眼前。
其实,他真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过是想哄着花姜放她走,才会在每日送饭的时候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
他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问他,“你娘真的会唱歌,会抱你,会给你推秋千吗?”
她平时很少说话,这是她难得说出口的一句完整长句。
他点头说是。
心里却在哭喊,在嘶吼。
他娘早就烂到地底下了,他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花姜却被这个故事迷住了。
她也没有见过娘,她只能在裴砚的故事中寻找娘应该的模样。
屋里熏着上好的银丝炭,融融暖意隔开了冬日下的第一场雪。
裴砚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渗着冷汗。
她依旧没有想起那段往事,在原主的记忆中,只有师父师母,从来没有妹妹。
师父教她治病,师母教她用毒,他们如父母一般宠爱她长大。
一切都很完美。
甚至,完美得不太真实。
裴砚:“这世上有一种药,叫忘忧散,服用过后,便会忘记最痛苦的事。”
“所以,你觉得我吃过,才会忘了所有有关药人的记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