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珠打量她两眼,好似十分满意:“可以带我去林二夫人的院子吗?”
王氏自然十分愿意,笑着道:“这是我的荣幸。郡主,请往这边来——”
……
出了长房的院子,一行人往林二夫人的院子走去。
王氏是个极其有眼色的人,一路上妙语连珠的为江明珠介绍府中景致。
江明珠看着她殷勤的模样,再不似从前那高高在上的刻薄嘴脸,唇畔笑意不由更浓了些。
倘若王氏知道,她现在小心讨好的,正是从前她所看不起的那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方才我是真为五奶奶你担心。”江明珠忽然道:“你那话,只怕要惹得林夫人不快。”
王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郡主……是因为担心婆母会对我发难,因而才让我为您带路吗?”
江明珠不好意思的对她笑了笑:“许是我多心了,林夫人,她看上去的确是个……很慈爱的长辈。”
王氏抬手,仿佛理额边碎发一般,极自然的用帕子压了压微红的眼角。
随即嗤笑一声:“不瞒郡主,我们这个婆母啊,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您瞧这满京都城的人,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好,提起她来,从来都是不绝口的称赞,贤良淑德是她,慈祥和蔼是她,通情达理还是她。我若没有嫁进来,也要相信这些说法的。”
江明珠诧异的挑了挑眉。
王氏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啊?”她佯装不解:“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说都说了,谁还管妥不妥呢?”王氏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况且这些话,我也就在您面前说说罢了。郡主,我也是怕啊,我怕哪一天,我就跟江、氏那蠢货一样,悄无声息就被人给害了去。”
被骂蠢货的江明珠:“……”
好吧,她骂的其实也没错。
况且与其计较蠢不蠢这个问题,她更关心的是——
“江大姑娘不是突发恶疾吗?怎么听你说来,她是被人害死的?”
王氏冷笑一声:“什么突发恶疾,不过就是骗外人的说辞罢了。哪个大家族死了人,连停灵都不曾,急慌慌的就将人给下葬的?”
江明珠皱眉:“当时就下葬了?”
王氏毫不遮掩:“没错,对外只说突发恶疾,在府里停灵三日后才下葬的。其实,江、氏死的那天,就被装进一口薄棺里,趁夜抬出府了。而府里头摆的那口棺材里,却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
“你如何知道的?”江明珠追问。
“我夜里睡不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灵堂。”王氏轻叹口气,“灵堂里连个守夜的丫鬟都没有,我想着,好歹妯娌一场,该好好送送她,便给她烧了些纸钱。而后又想起,她生前好像很喜欢我戴的一对手镯,每次见了,总要瞧两眼,于是就把手镯取下来,让丫鬟放进那棺材里给她陪葬。结果掀开棺材盖,才发现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江明珠想起来,王氏说的那对手镯,是一对儿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
因为那蓝特别纯正,像极了夏日傍晚时候,蓝的清澈而深幽的天空。
因此江明珠总爱看上两眼。
没想到王氏竟留意到了。
她一直以为王氏是很讨厌她的,不曾想她竟愿意将那对手镯给她陪葬。
不等江明珠询问,王氏便径自往下说了。
“郡主想必从未留意过我那位妯娌,但你若见过她,一定会……喜欢她的。”王氏轻轻叹息:“她那种人,真不适合嫁来林相府这种高门里来。”
江明珠听着这话,一时不知王氏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又说见过她就会喜欢她,又说她这种人……请问她这种人是哪种人?
“为何?”最后,江明珠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此时她看王氏的目光也挺复杂的。
真的喜欢她的话,怎么会给那么多白眼给她啊?怎么会一见她就要说刻薄话来刺她啊?
这王氏的喜欢,好奇怪啊!
“她看起来就跟我这样的内宅女子不一样,爽朗,落拓,又有悲悯之心。她不属于后宅,她该有双翅膀的,可是她却甘愿折断了她的翅膀,硬生生要将自己框进这无聊无趣的后宅里来。”王氏嘲弄的笑了一声,也不知笑的是谁。
江明珠的心却被狠狠震了一下。
她看着王氏,从来不知道,她心里竟是这样想她的。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才嫁进来不久。那天,府里的孩子们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落在屋顶上。正巧她路过,见丫鬟婆子们都不敢上去捡,便一下子飞到了屋顶,将风筝捡了下来。我看到她跟孩子们说,没关系,下次风筝再掉屋顶上,还可以找她帮忙。”
“她那时候的笑,跟后来很不一样。”
“后来,她的笑就跟我们似的,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她也没有再上过屋顶帮孩子们捡风筝,她时刻注意着仪态……唉,真是越看越讨厌,让人忍不住要说些不好听的话。”
她仿佛絮絮叨叨。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像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一直没有倾诉的对象。
江明珠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沉默。
她也总算明白了,王氏为什么总爱找她茬,为什么总喜欢对她说刻薄的话。
她是对自己怒其不争啊!
“其实我也知道,就算她不被恶疾死,也活不长的。”
江明珠干巴巴的问:“为什么?”
王氏想了想:“就好比一朵种的最好的花,忽然被移植到了一块最不好的地里,再没人养护她,她自己也不珍惜自己,试想这样的花,又能活多久呢?”
江明珠再次沉默了。
但王氏说的没错,她只在林府待了三年,便只觉心灰意冷,只想自暴自弃……
王氏望着高墙,喃喃说道:“她要是能将折断的翅膀再长出来,然后飞出去,就好了。”
江明珠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只可惜……”王氏说:“可惜了……”
她见过那朵花最鲜活的模样。
以为会一直鲜活的开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让旁人也有了抵抗生活的勇气。
却原来,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王氏向往她,却又痛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