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着,看着。
“ ——只要江南和金陵上空一日还飘扬着那些活死人腐朽的气息,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那些活死人、那些怪物们还在我们的国土上肆意横行,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我们这些国破家亡的百姓,在聊天的时候说到国家这个字眼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啜泣,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块炊饼!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这生存空间,不是靠乞求和怜悯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
他唾沫横飞,他语无伦次。
他从未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从未如此高声地说过这些毫无修辞和韵脚的话语。
这些话语并不华丽、并没有像他曾经在家里花园中同他的同窗、他的友人一同玩耍所做出的诗文一般精致美丽。
但他第一次觉得语言是有力量的,它满满当当,从他的口中说出,竟然化成了沉甸甸的热情流入他的心里,又滚烫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淌出。
“那些活死人逐渐在拥有神志,他们垂涎我们,哪怕是最弱小的行尸也跟着他们来践踏我们!我们只会叫着,我们只会流泪,我们只会抛弃,我们只会逃跑。可是,这样的人 ,是没有骨头的!这样的人,是低贱的!我们应该用战吼地震耳欲聋声让敌人颤抖!我们应该碾压他们的关节、生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只知道逃避的懦夫!”
旌旗飘扬,“呼啦”一下展开,其上“自由”的呼喊似乎第一次进入他们的眼帘。他们在这座世外桃源里偏安一隅,似乎已然忘却了自己同那些怪物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但是他们没有。
每一次他们坐在餐桌旁看到那副空下来的碗筷,每一次他们午夜难眠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被褥,每一次他们走出房门看不到他们的孩子在院子里活泼快乐地玩耍时,他们就会记得。
记得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他们的邻居……是怎样被一口一口吞食殆尽。
愤怒开始燃烧,几乎在瞬间就灼痛了他们麻木的心脏。
台上的人继续说着。
“……我很骄傲,在你们这些人中,这样没有骨头的人,少之又少!我的面前,是一个留着千年不屈血液的军团!这血液,曾经在我们祖先的血管里面流淌过,他们没有屈服过!现在,它们在我们的身体里面汩汩奔涌,你们告诉我,你们愿意它冷却吗!?”
“不!”
第一次这群被统治者驯服了几千年的羔羊开始站了起来,他们举起拳头——无论男女、无论尊卑——向同一片天空竖起,发出一声又一声不甘的怒吼。
“我相信,能够团结人们的,有两件东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我们有曾经雕刻在大奉旗帜、现在镌刻在这座伟大城池雕像上面的伟大理想,我们会为这理想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在今天的京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我们的祖国,只有这理想!……我们有拒绝执行它的决心和理由!做你们想做的吧!
就像沈将军那样挥师北伐,就像他带领着他的同胞们高举着那面自由的大旗英勇杀敌一样!假如你们期望战斗,那就去战斗吧!然后我就能够看到你们是七千万卑贱的异族饲料还是七千万坚贞不屈的人类!”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林琰,也会像沈将军那样,举着属于我们的大旗冲在最前方!哪怕是战死,我也会微笑着进入地府!我会见到那些荣耀的战士们,我可以昂着头颅走到他们跟前,我可以骄傲地对他说:我,你的同胞,你的战友,你的亲人,没有给你丢脸,我为这伟大民族的生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掌声雷动。
“为自由——”有人高喊出这样的口号。
如惊雷,如咆哮。
这片沉默了几千年的大地第一次如此激烈,在亡国灭种之际,在国破家亡之时,他们终于记起了自己是怎样的身份,应该去承担怎样的责任。
他们第一次尝试去挣脱一种无形的锁链,不再是按部就班地活着,而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地走上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为自由!”
人民们高呼。
这呼声穿透风云,穿过土地扬起的灰尘,在那暗示着不祥与罪恶的夜色里,传入了一支庞大军队的首脑耳中。
即使死去也依旧做着想要复辟王朝美梦的帝王穿着新制成的黄袍坐在椅子上,身边是对他卑躬屈膝的“大臣”——或者说他绝对的下级。
对于丧尸来说,天生进化的程度带来的压制,使得他们居然极度适合封建王朝制度的统治。
只要那位首脑永远能得以享用质量最佳的大脑,他就能一直保持着权威不变。
人类与丧尸之间终有一战。
这个念头在这位皇帝的脑海里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过。他并不蠢笨,若真是如此他也不能够在贵族势大的从前把持朝政数十年之久。
他想的很清楚,既然终有一战,何不趁早?他知道他从前的大臣们都是什么德行——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也非常清楚他的臣民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压迫中早被驯化成怎样温顺的绵羊。
所谓骨子里的温良。
他当然也预想到那些百姓终会有一日清醒,就像是从前很多次掀起战火改朝换代一样。
但那需要时间。
很多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压迫。要天灾人祸、要政治灾难、要土地兼并、要赋税提升……然后他们在被剥削得比一无所有还要一无所有之时,才会有人忍无可忍地站出来点燃第一缕星星之火。
而他完全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已经集结他信任的臣子和数十万丧尸大军,正在挥师北上,势必要在这次行动中彻底打击最后人类的堡垒。
他要摧毁他们,打垮他们,然后杀了他们,饲养他们。
而至于他们口中的,
“自由—?”
他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轻蔑的大笑。
那是曾经居于世上所有人顶端的自己都未曾得到的东西,而这些死的三三两两的贱民除了会战败,然后得到被他们养殖的下场以外,他们又怎么能够期盼自己能够得到如此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