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最后一点梯己。
西山有无数的疑问,也有无尽的思念想跟妻子诉说。
但他没有开口。
他知道妻子只剩下最后的几分钟了。
“我死了以后,孩子们会怕。你去黑市上买一斤花鲢槽头肉,他们有肉吃,就不想娘了……你再扯块新布,求我嫂子替阿武做身新衣裳。他快六岁了,得送进学堂认几个字,我们家才有指望。”
妻子断断续续说完,就瞪着眼咽了气。
妻子咽气的时候,婆婆就牵着阿武在窗外偷听。西山才把一块三角钱捏进手里,婆婆就踮着一双小脚冲进来了。
他们所在的长山漾物草丰饶,物资再怎么短缺,谷糠熬粥、水草拌菜总是有的,三五天也能吃上一顿饱。
婆婆和阿武没有挨过饿,但这些年也馋慌了。
她要把钱拿走。
西山对自己重生这件事的接受速度非常快,竟然在片刻间就盘算出了这一世的活法。
他上一世每天都在地里刨食,为了妻子的临终嘱托,不敢违逆婆婆和阿武。
这一世,他不伺候了。
他忍着要暴揍逆子阿武的冲动,放缓语气,好说歹说,答应只把钱花在阿武身上,婆婆才罢休。
西山在院子里找到出生十天的女儿阿七。
他神思混沌,早忘了阿七的样子,但也不妨碍他每每点起旱烟时,就会想起她。
阿七原本在妻子死后三天,就活生生饿死了。
妻子是童养媳,十四岁就开始生孩子,二十年间给周根茂生了六个,活了四个。
前一任丈夫死了两年后,她实在拉扯不了那一大家子,婆婆又不肯放她这两条腿的牲口走,就给她张罗,在村里人的介绍下,招了西山这个外来的长工入赘。
妻子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为了让西山踏实当家,拼死也要给西山生一个孩子。
孩子是生下来了,但她也油尽灯枯。
阿七太小了,米汤喂不进去,谷糠更是不可能喂的。
妻子的大女儿周大凤那时候已经嫁人生孩子了,奶水也不足,但只要她肯,吊着阿七的命是没问题的。
但妻子的婆婆、还有大凤的婆家都不让。
“喂那耗子干什么?再喂也养不活。我们自己大孙子还吃不饱呢?”
西山抱起阿七,就像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哭了一场,哭自己的死,也哭阿七的活。
他回到屋里。
妻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婆婆剥走了,正赤条条的,像一张被掏空的面粉袋子。
西山把阿七放到妻子臂弯里。
他也不忍心,但这是他现在能给阿七找到的唯一的口粮。
趁还热着。
他这一次,只为把阿七拉扯大。
不择手段。
“顺男,最后奶孩子一口吧。”
阿七早饿了,小嘴拱着去找妈妈。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奶阵下来,但阿七嘬着嘬着就睡着了。
西山把自己身上的破汗衫剥下来,套到妻子身上。
他把妻子头下面的枕头抽出来,放进背篓里,然后把熟睡的阿七放进去,背到身上。
“阿婆,顺男就停在屋里吧,我带阿武去买布做身新衣服。”
西山不打算再费劲安葬妻子,他知道婆婆会把她塞进死鬼周根茂的坟里,让她到地下再继续伺候他。
他原本想,只要他到了黑市,就用所有钱给阿七买点米,然后离开这里。
没想到遇到了一条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