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宁县算是新兴市比较偏远的县,煤矿基本都藏在山窝窝里。
到华宁县已经是半夜了,四周光秃秃的,只有一间盖得像马棚的宿舍,宿舍没有灯光,黑漆漆的,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天上挂着毛毛月,朦朦胧胧的光线洒下来,更添了几分渗人。
大老秦给我们分配了个负责人,叫黄小兵,主要负责安排和监督我们的工作。黄小兵是本地人,秃头,话不多,给我和陈品志分别发了个手牌,提醒我们不要弄丢了,说是进出矿区必须要戴的。
我是一百二十五号,陈品志是一百二十六号。
夜晚,躺在硬邦邦的床铺上,我骂隔壁床铺的陈品志,狗东西,又骗人。
陈品志不乐意了,语气坦然地说:“我说话算话,把你送到了华宁的煤矿,你离你哥哥又近了一步,我离还钱也近了一步,而且还解决了咱俩吃和住的问题,虽然条件不咋地,但总比饿死冻死在外面好吧。知足吧,高小弟。”
陈品志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也发泄完了,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品志烟瘾犯了,问我要不要出去抽根烟。
我摇摇头,说从来不碰这玩意儿。
陈品志说,来到这种地方,你很快就会了。
第二天,大老秦亲自带着我和陈品志,跟其他工友们认识,说我俩是他的远房侄儿。
这个矿上有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工友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跟他们打招呼也不理,问什么也不答。
吃饭的时候,大老秦告诉我们,来这儿打工的人,唯一的目的就是苦钱,别的没什么诉求。
他以前在陕西的时候也下井,家里7个孩子,就一个儿子,还在井下砸死了,他自己的腿也是在井下砸瘸的,现在看着矿口就发怵,但为了赚钱养活一家十来口子人,不得已还是要出来做活。
我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爸妈也是在外面打工,据他们说是拉石头的,常年不回家,让我寄住在邻居家,那会儿我心里其实挺怨恨他们。
现在听了大老秦说的话,让我一下想到我爸妈,他们为了养我和我哥,肯定也在外边吃了不少苦。现在父母也没了,哥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留下了自己一个人,一无所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熟悉了几天环境后,在黄小兵的带领下,我和陈品志开始下井了。陈品志挺会来事儿,跟着黄小兵师傅长师傅短的,没事儿帮黄小兵跑跑腿,黄小兵嘴上话不多,但还是有意无意的照顾陈品志,我因为跟陈品志一起来的,也得了一些照顾,我们的矿场生活其实还算过得去。
空闲的时候,我会在矿山打听我哥的事,尽管没什么人理我。
陈品志则每天研究金矿地图,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高小弟,等哥挖着金子了,带你去国外找小姐。”
来到矿上两周以后,事情渐渐变得不对起来。
云南的夏天来的早,矿上条件差,洗澡也不方便,我嫌宿舍里有味儿,经常拽着凉席去宿舍门口睡觉。
有天晚上,大概夜里两点左右,我躺在宿舍门口的凉席上,听见远处有大货车的声音,一般来说矿上这个点是不运货的,这个出现大货车就显得异常奇怪。我好奇心重,正想着去看个究竟,突然听到工棚里黄小兵的屋子传来了声响,我便按捺住好奇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黄小兵一边披衣服一边从从工棚里出来,边走还边留意着四周,然后上了不远处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面包车开走后不久,听见“轰”的一声,这声音我很熟悉,就是过年时我家爆炸的声音。
我赶紧爬起来,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声音是从矿口传来的。白色面包车也停在附近。
几分钟之后,矿口里面传出轰隆隆的声音,这是有人要从井下上来了。
我立刻退到草后面趴着,顺着草缝,看见黄小兵和另外一个人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工友出来,扔在大货车的后车厢里,整整一车厢煤,一个人扔进去根本就看不出来。
大货车和小汽车上分别下来三个陌生男人,和黄小兵打了商量,并且支付了一些钱。
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我的额头像被子弹击中一样,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都动不了,只觉得一阵尿急,湿了裤裆。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症状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冻结反应。
差不多有一小时以后,我的腿才渐渐有了知觉,慢慢往工棚挪去。
刚回到工棚,正赶上陈品志半夜出来抽烟,远远看见我,就问:“高小弟,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跟撞了鬼似的。”
我的腿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跟他讲了刚才的见闻,怕他不相信,我带着他又去了出事矿口,车和人都不在了,四周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地上的血还在,我都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些是我的幻觉。
陈品志看到后狠狠地说:“这帮王八羔子手黑的很,我告诉你,咱们说是一天二十块钱,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风险有多大,没有用工合同,死了也没赔偿。有的甚至人死了都没人知道,清理清理,就好像这个人从没来过一样。”
“妈的,高小弟,回头要是有一天我也出意外死了,你可得拼命帮我找矿上要钱,我还得指望这些钱还债呢,不还债我妈天天被讨债的骚扰,你说我能让她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等陈品志絮叨完后,我第一次非常严肃地问陈品志:“你那个金矿找到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陈品志说:“目前已经基本确定了金矿的大概位置,应该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能吧。”
陈品志虽然之前在新兴的时候骗了我,说话也经常没个谱,但我总觉得这人头脑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我对陈品志说:“陈哥,你说我哥哥有没有可能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情况。发生矿难以后,就像垃圾一样被悄悄运走了。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又给我发了一封挂号信,让我来取我哥的骨灰呢?还有刚才那些人给了黄小兵一些钱,死了人为什么要给黄小兵钱呢?”
陈品志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黑漆漆的矿口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了,明天早上再说。”
第二天早上,黄小兵不在工棚。
矿上正常施工,没有人发现少了个人,由于大家平时交流不多,我和陈品志数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少了谁。
大老秦在水井旁边洗头,我和陈品志过去问大老秦:“黄师傅人哪去了?”
大老秦满头泡沫,到处看了一下:“不在工棚吗?”
我说了昨天半夜看到黄小兵抬尸体的事,问他是不是矿上死人了。
听完之后,大老秦哈哈大笑,说我肯定是睡迷糊了,他昨天做梦还梦见孙悟空找他应聘了呢。
正说着,黄小兵从工棚外面回来,整个人看着很没有精神。
陈品志跟黄小兵打招呼:“黄师傅去哪了?”
黄小兵说昨天晚上有个工友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不花了一夜的功夫,刚处理完。说完,打了个呵欠,向着工棚走去,看样子是要回去补觉。
我和陈品志对了个眼神,然后抽空又偷摸回到昨天晚上的矿口,地面上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