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绪也想要妈妈。】 这是写给玉绪的第一封信。 『 …… 是了,你去了学校,就会见到许许多多与你同龄的孩子了,这时你也该恍然大悟了。 你与他们不同。 别的不说,起码你是没有妈妈的。 对此,我既遗憾又抱歉。 可惜我并不能做什么来改变这一切……无力的弱小的我啊。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我,小玉,我还是希望你会爱我啊。 …… 』 *** *** 时间到了,该发车了。 面容温和的老师拿出点名册,每念一个名字,就用笔在名字后面的空格里画个圈。在场的孩子有二十个,玉绪是最后一个:“……长谷部玉绪。” “长谷部”算是个很正常的姓氏,但这并不是玉绪的姓氏,不过她需要一个户籍登记入学。户籍问题,对面宅子里的奴良先生说可以帮忙解决,可是问题是刀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审神者本名是什么。 在纠结了片刻的时间里,大家一致同意了奴良太太的提议,用“长谷部”来做玉绪的姓氏,于是玉绪便成了“长谷部玉绪”。对此长谷部本人非常受宠若惊。 听到自己的名字,玉绪把手举得高高的:“到!” 老师看来一眼,笑着对她招招手。玉绪迈开小腿跑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还站在原地的长谷部和太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太郎道:“去吧,莫要害怕。” 长谷部几乎失声痛哭:“小玉!!!下午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太郎扭头看了他一眼。 玉绪笑着点点头,挥手作别后跟着老师上了校车。车上早已经坐满了孩子,她没能分到靠窗的位置。长谷部和太郎要想从窗户里找到她的所在,估计需要换上短刀的侦查。 校车没有再多停一会儿,很快发动了。家长大多在原地目送着校车驶出视野,互相说笑几句,接着就回去了。 长谷部也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等校车过了红绿灯,很快消失在拐弯处时,他一时忍不住,抬腿往前快走几步,然后突然一顿。 长谷部转头看向按住他肩膀的太郎。对方的表情分不清是平静还是肃穆:“足够了。这又不是永别。” “……” 长谷部黯然低下了头:“是啊,这不是永别……” *** *** 玉绪坐在座椅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她个子太矮了,鞋底根本碰不到地面。 由于是第一次去幼儿园,大家都是初次见面,老师没有制止大家互相交头接耳的嬉笑。 玉绪也被坐在她左手边的小姑娘招呼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呀?” “玉绪。”玉绪习惯性地没带上伪装用的姓氏,“我喜欢大家叫我小玉。”她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小朋友都毫不客气,一口一个“小玉”的叫起来。 “对了,小玉,”玉绪前排的小孩子努力地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回过头来,“那两个是你的爸爸吗?” “对,”玉绪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有好多爸爸。” “好多爸爸?有两个就很了不起了欸!” “是啊,我才一个。” “我也一个!” “啊,其实我也有两个……” 角落里有个小孩子举了手,弱弱地说。大家的目光立即锁定他。 他缩了缩头,又弱弱地补充,“可是我的两个爸爸不住一起,我和妈妈现在跟第二个爸爸住在一起的,偶尔我妈妈会带我去见第一个爸爸。” “那你家里也是只有一个爸爸吧?” “小玉还是特别的。” 大家依旧议论纷纷。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可以在家里囤那么爸爸呀。玉绪有些骄傲地笑起来。 “可是,”旁边的小姑娘虽无心伤害,却还是这样问出来了,“你的妈妈呢?” 玉绪愣了愣:“……妈妈?那是什么?”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在她短短的一生中,有好多好多爸爸,也有好多好多哥哥,大家对她都很好。可是“妈妈”从未出现过。 那么究竟什么是“妈妈”? “妈妈就是妈妈。”大家回答她,“你看,刚才大家基本都是妈妈来送的。” “可是我有好多爸爸啊……”玉绪还是坚持这样说,想到刚刚校车外面等着的那些阿姨,她突然想起了常来家里看望她的对门奴良太太,“妈妈难道就是会对你很温柔的对门阿姨吗?” “当然不是!” “对门阿姨是别人的妈妈吧?” “原来你没有妈妈啊!” 终于有人看破了天机。 玉绪一时语塞,小声重复了一句:“反正我有好些爸爸的说……” 可是这群知道她没有妈妈这个秘密的小伙伴们都不会听了。新鲜的讯息在他们或大声或小声的童言稚语间传播开,就连老师也看过来一眼。 “有人没有妈妈耶!” 这些孩子并无中伤玉绪的意思,他们甚至不明白没有妈妈对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知道身边出现了一个“异类”,这一点就应该拿来互相转告。多有意思啊。 玉绪独自坐着,默默看着周遭小朋友四处交流。在这满满一车的小朋友之间,她突然感到很是无助和不安。 小小年纪的玉绪还不清楚,在热闹人群中体验到无助掺和了不安的感觉,正是孤独的前奏。 *** *** 本丸之中,长谷部惴惴不安了一整天。其他刀剑虽然没他那么不安,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短刀们大多都觉得少了玉绪,很多玩耍都没意思了,内番做起来怏怏不乐。其他的刀剑们则觉得没了玉绪跟短刀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也少了很多乐趣。 好不容易熬过了中午,长谷部还是觉得下午来得太迟。他穿着一直没脱掉的西装,在檐下走来走去。 “哈哈哈……刚吃完饭就过度运动,对身体可不好哦。”耳边传来了温和的说话声,长谷部抬头,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来到了茶厅,穿着便装的三日月宗近正老神在在地在矮桌边喝茶,“不妨过来陪老头子喝杯茶,消消食吧。” 长谷部发现自己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走过去,跪坐下来。 三日月推了一个茶杯给他,长谷部去接杯子,正好看到矮桌上还摆着的两杯无人饮用的茶。 长谷部知道,这是三日月特意留给他以前的两位茶友的。 虽然那两位再也喝不到这茶了,但三日月每次喝茶,还是习惯性地多沏两杯,在它们慢慢变凉的陪伴中,默默喝掉自己的茶。 长谷部端起了茶杯,茶香伴着热气,袅袅绕绕,多少舒缓了他的心情。他喝了一口,听到旁边三日月笑着说:“轻松点吧,以后她还会读小学,读国中,读高中,你不能每次都这么紧张兮兮的。” “是,我的确有些紧张过头了。”长谷部很诚实,“总害怕她也会像她的母亲那般,一声不吭,突然消失在我眼前。” 三日月心说这也正是他所害怕的啊。想来本丸的大家皆是如此吧。于是三日月笑了笑:“还早着,长谷部。日子还早着呢。” “我明白,”长谷部低头望着茶杯中摇晃的茶叶梗,“可这四年却也眨眼即逝啊……” 从在襁褓中只会哭泣的小肉团,到如今背着书包,脚步欢快离家而去的小小姑娘。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走过去四年了。想来从幼儿到成年,也不过是呼吸转换间的事。 不知想起了什么,两人都没再说话。 茶水喝喝沏沏,很快就到了放学的时间。长谷部把喝尽的茶杯放桌上,他站起来,对三日月一点头:“那么,我先去了。” 三日月笑着一摆手:“去吧,去把小丫头安全带回来。” 五虎退按照早上跟玉绪说好的,还没等电视上开始播放动画片,他就提前调好了台,由着广告循环播放。 他跟其他兄弟在帮烛台切光忠择菜。 “多做些小玉爱吃的菜。” 这是短刀们跑去跟光忠建议的。 光忠没告诉他们,就算他们不来,他也准备好要那么做了。这群小短裤一脸认真,他笑道:“那你们可得来帮忙哦。” 于是短刀们围在一起开始帮光忠择菜,还把顺路经过的一期一振也拖进队伍里来。 “早上玉绪走的时候那么开心,回来看到这些菜,会更开心吧。”短刀们这么期待着。 可他们等到的,却是哭着回来的玉绪。 玉绪在本丸里住了那么久,也就是还在襁褓中时会哭个没完,她懂事很早,很少见到她会哭得这样伤心了。 上次她哭成这样,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大家见到这样的玉绪先是很茫然,回过神来,短刀们已经上去哄她了。一期一振把挽上去的袖口放下来:“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小玉吗?” 只听耳边“锵”的一片响,几个本体刀就在身边的付丧神已经面无表情地抽出刀来了,大有几分“谁欺负小玉就去砍了谁”的气势。 太郎连忙一步上前:“大家冷静。”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给了太郎身后的长谷部。自从进门开始,长谷部就没开过口。玉绪哭成这样,他居然会无话可说? 长谷部依然站得笔直,但是他的肩膀在不经意间有些泄气,显得松松垮垮。他的眼神有些阴郁,也有些伤感,那身西装给他的气质不再像早些时候的牛郎或霸道总裁了,反而像个参加完爱人葬礼的可怜人。 收到大家的目光,长谷部嘴唇一颤,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话说出来:“玉绪……玉绪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妈妈送去的。”也多是妈妈去接的。 玉绪从校车上下来时神情还算正常,等她穿过一群被妈妈牵着手,温柔亲切关怀的小孩子,来到长谷部面前时,她才终于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大家听后,都露出了意外却又不意外的神情。 难怪玉绪会这么难过。其实大家都心里有数,纵使他们不曾提起他们的审神者,慢慢懂事的玉绪早晚都会自己意识到这事。 向来爱哭的五虎退忍住了眼泪,蹲下来哄着玉绪:“不哭啦小玉,我们,我们……动画片要开始了哦,我们来看动画片吧?”他抱起自己身边围过来的小老虎,“小虎给你,要抱抱吗?” 被塞进怀里的小老虎通人事般亲昵地蹭着玉绪的脸颊,替她拭去掉个不停的泪珠子。 玉绪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小哥哥,抱住他哇哇大哭了一场。 动画片开始放送了,可是并没有人有心情去看了。 不过玉绪终于不哭了。她因为哭过头,现在吸气时还有些抽抽噎噎。她抱着小老虎,坐在檐下。 本丸的园中景色向来不错,如今斜阳西沉,落下一层金色,很是好看。玉绪就那么坐着,看着,很久没说话。 刀剑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光忠看了眼坐在玉绪不远处,情绪低沉的长谷部,把自己的围裙摘了,坐去了玉绪身边。 他摸着玉绪的小脑袋:“来,这个给你。” 玉绪低头一看,是个呆萌的黑白熊玩偶,只有她的手臂那么大,因为年代有些久远,它的毛发都开始破旧了:“……这是我的熊本熊。”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个可爱的熊玩偶就一直在她身边,睡觉都不会离开。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哦。”光忠说道。 玉绪还是头一次听说:“……妈妈?” “是啊,她很喜欢熊本熊,所以把这个留给了你。”光忠看着玉绪,她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柔软明亮,“她大概也希望你会喜欢熊本熊吧。” 玉绪在脑海里幻想着“妈妈”抱着熊本熊睡觉的样子:“妈妈……妈妈也会喜欢我吗?” “她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把最喜欢的熊本熊留给你呢?” “对哦……” 她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笑容。 光忠好像听到身后有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他温和地问:“能跟我说说,今天在幼儿园都发生了什么吗?” “……幼儿园很有趣,”玉绪回忆着今天的经历,“有很多小朋友,我们一起做游戏,”她望了望光忠,“他们说我的便当很好吃。” 光忠一笑:“谢谢。” “我们说了很多话,”玉绪的语气渐渐消沉下去,“他们说爸爸和妈妈是不一样的……” 她抬头认真地望着光忠。 “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呢?” “别的小朋友可没有这么多爸爸哟。” “说的也是。” 玉绪想了想,“大家说妈妈很温柔,很体贴,还会做好吃的饭……”她盯住烛台切光忠,语气天真又认真,“光酱,你可以做我妈妈吗?” 不远处有人忍不住喷了。 光忠保持住微笑:“就算你用这么可爱的称呼喊我,我也不可能成为妈妈的哦。” “那真是太可惜啦……” 玉绪说着,屈起了膝盖。小老虎伸出尾巴,点点她的肩。玉绪把熊本熊拿的稍远了些,但还盯着它看。 她喃喃道:“可是玉绪……还是很想要妈妈的说……” 长谷部默然坐着。 旁边有阴影落下来,是三日月。他伸手拍了拍长谷部的肩。他们都没说话,却纷纷想起自己那位短命的审神者,一时间各种情绪都有。 玉绪想要什么,他们都能想尽办法为她求来找来。 唯独这一条…… 唯独想要妈妈这一条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他们失去了侍奉的主公,玉绪没有了疼爱她的母亲。 这可真是一座糟糕的本丸啊…… 长谷部抬头,望向园中的秋千架。不算特别高的木架上已经爬满了紫藤,这是审神者还在的时候亲手种下的。这株有些年岁的花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还想看到它开花啊。 长谷部有些茫然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