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路德维希听到了一点响动。 他睡眠很浅,甚至在遇到安娜之前从未真正地入睡过,他对着一切事物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公寓里也做了些手脚。因此当窗子被轻轻撬开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悄声无息地摸向枕头下,那里放着一把刀和一把装了□□的枪。 他蛇一样地滑下床,无声走到了门口,刀锋的锐利光芒在指尖若隐若现。然而还没等到他暗算开门的人,外面有人发出一声闷哼,墙壁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有蜘蛛网般的裂痕从中央蔓延开。 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打开门,果然看见那个女人站在客厅中央,一个人躺在墙边昏死过去,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另一个人惊骇欲绝地站在窗边,似乎慢一步潜入,下意识想要逃跑,却被对方冰冷的目光定在原地,不敢妄动。 路德维希看了看他们的脸,很陌生。但对方无疑是专业的,手上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枪,他从未见过这种型号,不由得捡起来打开夹子,子弹也十分不同,雕刻着V.H.A三个字母,里面并不是火药,而是填充着一种呈现橙黄色色泽的液体。 “Vampire hunter association。血族猎人协会。”安娜冷漠地说,“那是岩浆子弹,弹头可以超高速旋转射入血族体内产生爆炸,重伤我们。” 还站着的猎人不由得面色发白。白日有线人汇报消息,一个高等血族来到了西雅图,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女血族和小孩,长老因此大发雷霆,误认为他们触犯规则转变了吸血鬼小孩,下令格杀。他们认为这个和血族整日待在一起的男人早就被转变,自然被列为了铲除对象之一。 安娜居高临下,怒意让她的眼眸充斥了血红色,“和平协议并未打破,谁允许你们猎杀血族?你们是想开战吗,人类?” 很早以前血猎协会和血族产生过交锋,战争长达百年,双方都伤亡惨重,最终决定签署和平协议,各自有所牺牲来保持表面的和平。血猎的长老对吸食人血的血族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祸及根本他们不会多管闲事,虽然和平协议时间内产生过小摩擦,但只要规则不被打破,至少高层都不会下令开战。 人类想起长老的嘱咐,不由得咬了咬牙,“你们先制造了吸血鬼小孩,违反规矩被通缉,我们只是第一批猎人,你杀了我也会有更多的猎人来找你——” 吸血鬼小孩? 女王平息了怒意,面无表情,“蕾妮斯梅·卡里·库伦,人与血族的混血。愚蠢,没有调查清楚却敢来寻找麻烦,人类,即使我现在杀了你,高斯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高斯就是血猎协会的长老之一。这个女人敢直呼长老的名字,难道…… “你是谁?”他忍不住问。 “我是维坦布尔的女王,亲自签署和平协议的血族。”她的眼神冷肃如冰,“我遵守规则千年,如今,你是想要我主动撕毁协议,和人类开战吗?” 对方冷汗涔涔,心里后悔不迭,忙躬身致歉,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靠在墙上表情懒洋洋的青年,有些疑惑:这明明还是个人类,为什么会和维坦布尔的女王混在一起? 难道…… 一个可能浮现在脑海里,一想到他的鲁莽会产生的后果,他腿都软了——幸亏女王阻止了他,否则,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协议,疯狂地屠杀协会和整个人类社会。 每个失去歌者的血族,不是疯了,沉睡,就是屠杀人类被曝光后得到死亡。 他连滚带爬地逃走,连给同伴收尸都来不及。 安娜身周的气息渐渐变得平静。她看一眼开裂的墙壁和碎了一地的玻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抱歉。” 路德维希有些怪异地眨了眨眼睛——道歉?她在给他道歉? “我应该保护你,不应让你看到这一切。”她淡淡地说,“但作为女王的伴侣,你迟早要学会面对这些。我认为你对人类的那一套,应当会处理得很好。” 路德维希感觉自己气笑了,“我从来没答应过做你的伴侣,女王大人。” 安娜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路德维希脸色冷了下去。又是这样,让人痛恨的控制欲,从来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自以为可以给予他一切除了自由,可她不知道,她甚至从未将他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尊重他,只是单方面的自说自话,仿佛画地为牢。 “你的权利还真大呢。”路德维希淡淡地说。 安娜微微皱起眉,凝视他,她当然发觉他情绪有变化,似乎又变得和之前一样,内心充满了排斥。她起初有点迷茫,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起因。 可她仍然对此很困惑。 “你迟早会爱上我,成为我的伴侣,我并非自作多情,我能感觉到你看我的眼神,”安娜的脸色因为不解而变得柔和,“可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拒绝我?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无非时间早晚,你抗拒我的意义又是什么,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一份份僵硬,他手指攥紧,几乎认为她是在羞辱他,如此直接毫不隐藏,让他的心思赤果果地展露在白日之下,冰冷得彻骨。 是,你是尊贵的维坦布尔女王,你生而高贵,所有血族都应该臣服于你,你美丽强大,拥有永恒的青春岁月,权利于你不过是漫长生命的调剂品,不需要任何努力轻而易举地可以拿到。可我是人类,卑微的,脆弱的人类,唯一庆幸的,就因为我是人类,而你是血族女王,你无权管得到我。 就算他的确对她有心思,那又如何?人类都是多变的,他今天可以爱上她,明天就能够背叛她,她永远无法改变他! 在看到对方瞬间变得血怒的双眸,路德维希才意识到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将深藏内心的话脱口而出,而她毫无疑问都听到了。 她的面容变得痛苦而愤怒,几乎无法思考,伸出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按在了后面冰冷的墙壁上,她的瞳孔猩红到深不见底,求而不得的怨恨令她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手,每个死而复活的细胞都在尖叫,怒吼,让她杀死他,杀死这个掌控了她所有喜怒哀乐的人,他是个人类,如此卑微堪比蝼蚁,她却放下了女王的骄傲讨好他,那样低声下气,保护他,甚至不惜对血猎的人动了手,而瞧瞧她换来了什么?!他的不屑,他的愤恨,他的厌恶,不屈的抗拒……凭什么?他凭什么?! “你一定是上帝对我的阴谋,最可怕的预谋已久……”她喃喃,手慢慢收紧,看着他面容涨红,痛苦地咳嗽挣扎,她面色惨白极了,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嘲笑,“你让我尝到从未有过的甜蜜,带给我复活的荣誉,让我重生,却又残忍地剖开我的胸腔,拿走心脏,砍下我的头颅,然后耀武扬威地笑……” 她凑近他,声音愈发轻了,仿佛情人间的低语,“你很得意是不是,我的一切你都不稀罕,尊严,爱情,讨好……却眷顾人类那可怜的所谓的自由,你不知道自由往往来自于强者对弱者不屑一顾的施舍,你留恋这个世界的光影——可悲的,虚浮的,被上位者欺骗的和平,还为此沾沾自喜……没错,我是个失败者,一败涂地,为爱上你而痛苦难当,因为求而不得,我快疯了……我简直是疯了才会信奉人类那一套!我早就该把你带回去,打断你的四肢,割下你的唇舌,将你永恒囚禁,即使只有短暂的时间,至少我完全地得到过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路德维希惊恐地看着她,她的面容变得狰狞,利齿缓缓从嫣红的嘴唇里露出,她猩红的眼睛里全然是对鲜血的渴望,倒映着他惨白惊惧的面容。她的忍耐终于被残酷撕碎,她已经放弃了他会爱上她的可能,因为她看出来了,他是那样讨厌她,绝不会接受她,她也无需再展现对他的宽容,不如就让他变成她的一部分,再用接下来的永久岁月来为此赎罪。 路德维希根本无法动摇她的手指,那就像是铁铸的一般坚硬冰冷,带着可怕的杀气。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她这样毫无理智的怒气下,他得想个办法阻止她,一个有效的办法—— 眼见她的獠牙即将挨上他的脖颈,路德维希终于放弃了可怜无谓的挣扎,他紧紧闭上眼,双手忽然捧住她的脸颊,那就像大理石一样僵冷,然而他不管不顾,直直地仰起头,吻上了她冰凉的唇角。 时间凝固。她的一切动作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