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当然,晴朗和好天气指的是夜晚。血族不方便在白日行走,因此当路德维希懒洋洋地苏醒过来,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夜空如幕。 他盯着窗外看了很久,继而一点也不惊讶地发现,他居然真的睡了一个好觉。这对于从来不敢真正睡着的人来说,实在很稀奇。因为他内心很清楚不论他是否看得见那个人,她都会在身边,这是种很莫名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就像最初他见到她的时候,虽然很讨厌对方,可从来没怀疑过她对自己的感情。 路德维希低低笑了一声,叹息。 这原本是错的,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就会变得软弱。可令他咬牙切齿却又十足庆幸,那个人不是柔弱无用的普通女人,他根本用不着担心除了他自己的安全以外的东西。 路德维希拉开门,目光有些不由自主地看向客厅,果然在一地玻璃碴中看到正安静端坐在窗边的女人。夜晚往往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将一些人的美丽放大数倍,就如同她现在的模样,苍白而优雅,侧脸美如古老油画里的贵族少女。 她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路德维希。” 他微微恍惚,继而回过神来,挑眉,“你进食了?” 安娜曾经冷漠的脸如今每一缕线条都变得柔和极了,“在你还是人类的一天,我必须让自己饱腹。” 顿了顿,她尽量平静地询问,“你活着的每一刻,对我而言都是折磨。” 如果不是明白她的身份,这句话简直就是苦大仇深。 路德维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懒洋洋地开口,“很抱歉,女王大人,您可能还需忍耐一些时日,关于人类还有很多乐子——” 女王有些急切,“你如今的年纪是最适合的,我害怕再耽搁下去以后你会在外貌上有所介意。” 外貌? 她在嫌弃他老? 路德维希眯起眼——十九岁?单从外表看来,他似乎的确算不上年轻。 路德维希站起身走过去,凝视她的双眸,微微躬下身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连这半年都忍了过去,为什么不再多忍受几年呢?” 女王目光闪了闪,因为对方的突然靠近,那股难以抗拒的香味将她更深地包裹住,仿佛要窒息。她顿了半晌,缓缓抬起眼,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对我们而言,你们的生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终结,一场大病,一次车祸,或者是精心策划的谋杀……你让我害怕,路德维希,让我变得畏惧一切意外。在我的心里,只有将你变得和我一样坚硬,刀枪不入,我才能放下这无边无际的担忧——” “——更何况,只要你还是人类,我对你的,你的鲜血的欲-望就永无止境。也因为我的恐惧,我不可能任由你离开我的视线,你是那样热爱自由无拘无束,我更害怕在最初的热情消退,你又会因为我的控制欲而变得厌烦我,对我冷漠……我们彼此都清楚那样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深深地叹息,“请恩赐于我,路德维希,给予我初拥的机会,在你爱上我的那一刻。” “在昨晚过后的每一刻,我心中的煎熬都只增不减。” 路德维希目光古怪,他低头盯着她的脸,那样美丽又虚幻的面庞,只有可能出现在神之右手的杰作,她慢诉衷肠,目光深情柔和,脖子如天鹅般修长脆弱,让他居然一时无法说出接下来戏谑的话语。 他甚至开始在思考——和他此刻的轻松愉悦相比,她看上去似乎饱受折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大概因为她从头到尾都坦诚相待,路德维希居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对方也会耍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 说实在的,他其实对成为血族并非想象中的抗拒。以前的出言不逊大多只是因为他厌恶被掌控一切的无力感,自尊心作祟罢了。他自由已久,猛然间遇到这样一个强大无法抗拒的对手,即使对方美丽深情,他也不会一见钟情。 但一旦他动了些感情,对方的美丽深情却又成为了使人沦陷的沼泽。往日不这么觉得,可是如今越看她越发觉得顺眼,她令人惊叹的耀眼的发色,浓郁靡丽到似乎有血色玫瑰绽放的双眸,以及她与众不同的低哑的嗓音……每一次看来都令人心生欢喜。 路德维希皱眉纠结了许久,直到冰冷的手指忽然攀爬上他的脖颈,致命处被触摸让他浑身一激下意识要反击,可想到对方是谁又硬生生忍住,僵硬地看着安娜仰起头,冰凉的嘴唇贴上了他的。 很冷……这是他最初的感觉,而且一点也不柔软。可双唇交接的地方却仿佛涌起了某种热度,让他耳根渐渐发烫,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眸。 “你的吻技可真差。”女王轻声笑道,喃喃低语,“……以后我可以教你。” 路德维希顿时眉毛打结,他冷哼一声,退后保持些许距离,冷冷地瞅着她,“我的吻技差?那你呢,谁教你接过吻?” 女王眼里浮现笑意,面上一片平静,“没有任何人教过,我也无需学习这些。” 然后呢?路德维希眉梢挑起。 “我一向学得很快。”女王说,顿了顿,“如果你想,以后我可以教给你更多东西。” 教更多……什么东西? 女王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刻意放慢了语气,“……我是指,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血族伴侣。” 他沉着脸,“我当然知道。” “我的领土虽然算不上广阔,可你喜欢的东西全部都有,你不会感到无聊。”女王轻声道,“当然,如果你现在不想和我回去,我可以陪你走遍任何地方。” 他记得她说过,她出声在以前的特兰瓦西尼亚,这令他开始好奇曾经一个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 “你……到底活了多久?” 他选择了一种她无法逃避的问法。 果然安娜沉默了。 她以前从未羞耻启齿她的年龄,对于血族而言,这反而是一种无上的荣光,因为它代表了力量,血统,阅历和消失的历史。但人类似乎不这么想,她知道在人类的伴侣关系中,门当户对是很常见的一种,通常双方年纪不会差距太大,因此她很迟疑是否要告诉他答案。 路德维希盯着她,“你说过对我坦诚相待。” 她无可奈何地叹息,自从遇到歌者,她作为女王的尊严就已经一落千丈。 “我在公元前62年出生。” “……” 公元……前? “我很久未出来踏足过这个世界。”安娜脸色不变,“但我的见识足以写成一本厚厚的史书,甚至你会在很多孤本和画作里看到我的影子。” 路德维希冷哼,“老古董。” 安娜沉默。 “年龄并不重要。”她委婉地说。 反正她永远年轻脸好。 顿了顿,她抬了抬下巴,加上一句:“我拥有着大片无价的庄园和土地,数不清的种植园,酒庄,矿脉和奴仆,古特兰瓦西尼亚人奉我们如神明——” “而这些我所拥有的,以后也将成为你的。” 路德维希眯了眯眼,他似乎对这套说辞有些熟悉。 “你……” 女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是想展示自己的财富和声誉,这很有利于求偶成功。自古美人爱英雄,但既然如今人类更爱地位和金钱,她当然不会让她的歌者失望。 路德维希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们之间的差距。” 路德维希,“……差距?” 安娜难以启齿——是的,差距。拥有着财富和声誉的维坦布尔女王,在她的歌者面前,永远都是爱情的奴仆。 最后,她只是说了一句,“……请不要让我等太久。”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也许我舍不得你,但我还没有爱上你。” 安娜平静地回答,“这是你还活着的唯一原因。” 她竟然是一刻都等不了吗? 血族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只因为他是所谓的歌者,她为了让他爱上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路德维希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俯下身触摸上她的嘴唇,意料之内的感觉。 “这么冰冷,”他喃喃,“这么火热……” “你的亲吻,是什么感觉?” 安娜微微一笑,“很香,有点辛辣。” 路德维希似笑非笑,“我的女王,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没有遇到过爱情的老古董。” “我说过,我学得很快。” 路德维希挑了挑眉,嘴角勾出一抹深意,“哦?那女王大人,你想学点更多其他的东西吗?” “你可以教我如何更快令一个顽固的小家伙同意被他的伴侣初拥。” 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