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所有参与秘密任务的工作人员准备妥当了一切,目送那艘载着人类和平未来的太空舰驶出了星球。 站在这里的还有平日里总见不到人的总理埃尔伯特以及柯林斯导师。 总理仰头看着那艘中型船舰渐渐隐形消失在广袤无垠的星河之中,很久之后,才忽然开口道,“你真的认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虽然他曾经的恋人被放逐远方,他也从未听过寻找她的踪迹,直到他政权终于全方面稳定,他终于也打听到对方的消息——只不过一切还是晚了,她早已和别人结婚生子,虽然生活很苦,但她看上去很满足,满足到他无法再次打扰她的生活,于是他最终选择了放手。 在那时候他也听闻安塔尼亚的名字,作为恋人的附属品。只不过后来恋人猝然去世,他甚至没有悼念她的勇气,也没有怀念她的资格,近乎逃避地屏蔽一切关于她的消息……终究,逃不过内心里深切的愧意,他还是放任自己,将关注放在了当时还是孩子的安塔尼亚身上。 然后发现是出乎意料的优秀。生长在那样可怕恶劣的环境里,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果断,决绝,聪明,深切明白实力至上的道理,自小就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他情不自禁开始想着如果她真的走出了这个星球会有怎样令人炫目的未来,因此当看到那一行伪造的代码时,他笑了笑,选择露出这个破绽,将一艘飞梭送到了她面前。 她没有让他失望,她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大概在最初的侥幸和雀跃之后,她开始回过味来,怀疑当初抢劫这艘飞梭的过程如此容易毫无阻碍,她花了很长时间渐渐拼凑出了事实真相,然后选择了一条最冒险同时也是最正确的路——她做了一个星际海盗,但从来不碰军需,为了明哲保身,也为了报答他当初的一念之仁。 甚至在柯林斯老师建议她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并没有考虑多久,应邀前来——她应当很明白这一次的旅途意味着什么,她也许再也无法回归那个她热爱的星辰大海,可她依然来了。 他多少次感叹命运多舛不公,以她这样的天赋和心性,只要再好一点的出身,她何尝不能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如果她是他和恋人的女儿……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柯林斯缓缓说道,“你应该明白,虽然模拟场景是星网设计,可剧情走向并不受它的控制。” 总理眉头一皱,显然从这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味,“老师指的是?” “我一直都很奇怪,她的母亲虽然对外宣称体术等级达到S,可你也明白在那次任务受伤之后,她的实际等级只有A+,而她的父亲双A体质,她却是双S……埃尔伯特,你见过越过父母天赋如此之多的后裔吗?” 总理沉默半晌,“她毕竟并非联盟子民。”也许成长的环境会是激发剂。 “环境也许是很重要的因素,但不会是决定因素。”柯林斯一语道破,“更何况训练这么久,也许你也从那些录像里看出来了……她一直在进步。” “我怀疑,她并非是真正的双S。” “她进步得太快了,这种速度我从来没在任何第二个人身上发现过……你不觉得有些熟悉吗?” 埃尔伯特一震,瞳孔微缩。 柯林斯轻轻叹息,“之前我以为在终极测试里,她跳入虫巢是为了把自己当诱饵吸引守卫士兵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那个孩子。” “可是这两天我一直重复看录像,发觉事情也许并不像我们想象力那样简单。” “星网场景里的剧情是随着人物而变化的,这意味着总有一个人是发展走向的中心,他/她决定了这个剧情的结局。再想一想,是谁在领导这一场测试的转变,谁在左右战场,谁一锤定音了这种结局?” 总理沉默不语,显然这一番话对他震撼不小。 “安塔尼亚,也许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柯林斯语气沉沉,“埃尔伯特,这是一场豪赌,你明白我的意思。” 总理望着太空舰消失的方向,许久之后,才轻声叹息,结束了这场沉重的对话—— “但愿,她会站在我们这边。” …… …… 安静地行驶在一片璀璨的星河里,巨大的透明窗外,雾状的星云拖着丝絮一样的尾巴迤逦漂浮。华朗站在窗子旁,望着外面的无尽星辰,沉默不语。 这艘出于自动驾驶状态的中型太空舰只有他们两个人,唯二的人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望着窗旁的背影,思索。 他们已经三天没说过话了。事实上这三天里安塔尼亚试图找过他,甚至当面致歉,可对方依然没有做出反应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垂着眼冷处理,直到出了星球也依然这样。 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过不久就要进入跃迁,她们没多少时间了。 安塔尼亚清了清嗓子,走过去,靠在华朗旁边的窗子上,盯着他,出声道,“那个……你还在生气?” 好吧,意料之中的沉默。 安塔尼亚摸了摸鼻子,决定放出大招,“你想把这一刻变成我们最后的对话吗?” 华朗眼睫一颤。 虽然他依然面无表情,可安塔尼亚就是很奇异地从那微妙的神色变化里看出了某种委屈和愤怒的味道。她低声咳了咳,再进一步,“那天……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没想让你伤心。” 华朗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尊口,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喃喃自语,“……喜欢?……” 安塔尼亚简直大喜,她前进一步,双眼都在放光,却强自克制地放软了嗓音,“是的,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华朗。” 华朗顿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水墨一样充满清淡韵味的线条,将他整个人的漠然气场都变得柔软了。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安塔尼亚的神色都不禁柔化不少。 她把这总结为“美色惑人”。 “请原谅我,”安塔尼亚叹道,“只是我的时间实在不多了,我也想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并且很认真地追求你,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不会出此下策……请不要再用沉默和冷语对抗我,华朗,我们应该珍惜最后的每一刻。” 她说一个字,一句话,他的心都在颤抖,有种浓重的,灼烧的烫感,仿佛五脏六腑里都流淌着炽热的岩浆。可她该死的没有说错,他们的时间不多——任务失败最好的结果是阴阳两隔,任务成功她也无法继续留在联盟,而他居然用那再珍贵不过的三天来和她置气,他简直是…… 安塔尼亚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眼见华朗神色变化,眼眶竟然有了些许湿意,她愣了愣,大概没有想到她说的这番话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连忙上前捂住他的眼睛,凑到他耳边,笑道,“你可比我想象中的……唉,你别哭。” 骤然柔软的地方和她的手掌接触,热度蕴入眼皮,华朗情不自禁一僵,身体却在她低低含着劝哄般笑意的嗓音里柔软下去,他不想她看低他,于是哑声倔强道,“……我没哭。” 真可爱……安塔尼亚在心里悄悄道,这句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他又要生气了,好不容易把人哄好,她不想再面对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男人,于是手指略微一用力,将他按在了身后的窗子上,凑上去,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他的面颊上,声音愈发低哑,“……嗯……没哭……” 华朗被压在她的身下,这种姿势让他浑身再次僵硬了,呼吸相闻,听到她似乎带有某种别样意味的低哄,他整个人腾的就烧着了,不仅是耳朵尖,脸上,就连脖子都蔓延上了红晕。 他心里想推开她,身体却拒绝了他的意愿,僵硬得无法反应,甚至可耻地在她愈来愈近的接近后慢慢瘫软下去。眼睛被她捂着,视线里漆黑一片,其他感官却反而更加敏感了。他慌乱地想要抬手握住她的手臂,却反而被她反手抓住,压制,整个人真正地被壁咚了一回。 华朗浑身发抖,张开口想要说出拒绝的话,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体却正好落在他的唇角,立刻他就不动了,愣在那里。而那个物体却得寸进尺,舔了舔他的下唇,似乎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发出咋咋的暧-昧声响,进而又压了下来,碾磨辗转,温柔得毫无侵略性,却让他根本无法抗拒。 他紧紧闭上眼,热意涌上眼眶,浅浅吸了一口气,忽然抬起手搂住了她的腰,深深地回吻下去。 安塔尼亚显而易见地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予以回应,直到对方似乎气力不济,她才有所感应地放开他,然后拿开捂住他眼睛的手掌,笑意融融。 华朗缓缓睁开那双水墨一样迤逦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炽热的视线,脸愈发红了,却意料之外没有转过眼,而是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深邃难言。 “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对吧?”安塔尼亚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容,声调情不自禁地上扬,带点勾人的意味。 华朗却没有反驳,手渐渐在她腰际收紧,呼吸放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软的阴影。 “那我就当你是那个意思了,”安塔尼亚向来不放过任何机会,一锤定音,“上路之前吃顿好的……不管最后怎么样,我都心满意足。” 华朗嘴唇一抿,盯着她良久,终于低低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任务成功了,你能不能……留下?” 安塔尼亚这样棱角锋利的人,第一次露出那样柔软的眼神,她的手自他面颊耳廓拂过,为他捋了捋散下来的发丝,嘴角浮上很轻的微笑,“你明白的,华朗。” 他眼神黯淡下去——他当然明白他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她是人人皆知的星际海盗,她的面孔浮动在悬赏榜的前十位,是每一个财阀和大商户急而除之的毒瘤,这其中不乏总理的政治敌手。如果她留在联盟,留在他身边,最终结果也只不过是和曾经的华朗一样成为一个隐形公民,被限制人身自由,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忍受翅翼被斩去,双脚圈上金锁链,从此只能仰望星空不得的生活。 她的骨子里就是充满冒险,自由,无拘无束的因子,她属于这片无尽星河,生来就是征服这片星辰大海,即使她无比喜爱他,也不可能为他而留下。 所以她是这样迫不及待地表明心意,只求一切结束之后,从此再不留任何遗憾。 我来过,我走过,我经历过,我战斗过,我一无所有过,也怀抱过一切,最后,我心满意足地离去——这才是他的那个女海盗。 不惮于生存的忧虑,也无惧黑暗与死亡,她只享受人生逐渐圆满的过程,并从不后悔。 华朗嘴唇颤抖,终于无法忍受心中奔涌的暗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再像那天一样……只留下我。” 只要她是活着的,只要她还活着……不管前路多么艰辛,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 安塔尼亚回抱她,她垂下眼睛,声音却柔软至极。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