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来了,套着华丽的马车,这回却没有搬来许多礼物,而是带着一个贴身婢女,趾高气昂地走进了孟家的院子。 “孟家姐姐,我这次来是想赶紧了了我们瑾儿和你家清儿的婚事的。”周娘子慢条斯理地放下茶,对这不是很满意似的,挑了挑眉,从丫鬟那里拿出一张银票来,递到和吴氏之间的小几上。 经过了那天周管家的到来,吴氏已经做好了退婚的心理准备,对周家这户从前关系很好的朋友家,也不再抱有先前的情谊,便抚着心口冷冷地道:“你拿走吧,不论你拿多少出来,我都不会同意退亲的。” 周娘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吴氏的反应,并未生气,而是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容,淡淡道:“谁说我要退亲了,我此次来就是想快点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吴氏又惊又喜,“那你们之前为什么还说要退……” 周娘子弯了弯嘴角,连眼皮都不朝吴氏那边抬,“亲自然是要结的,谁让我们老爷和你们老爷之前有言在先呢。我们读书人家最讲究信义二字,背信弃义的事周家是断然不会做的。只不过嘛,你也知道,我膝下拢共就瑾儿一位嫡子。我们瑾儿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写股文。连云阳郡最好的弘文书院的先生都说瑾儿大有前途,将来定是状元之才。原先孟大哥在的时候也还算可以,如今孟大哥不在,你们一家只能指望你的体己银子过活,还要供淮哥儿上学。若是我们瑾儿娶了清儿做妻子,能给他带来什么助力呢?” 吴氏虽然水一样的柔弱性子,可却长了一颗七条玲珑心,聪明得很,话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出周娘子的来意了。刚刚才好些的心又疼了起来,她忍住喉咙一口甜腥气,颤颤巍巍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娶我们清儿为妻,而是为……”那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周娘子忽然转过脸来,笑靥如花,“孟家姐姐,你我原先也曾亲如姐妹。清儿嫁入我们周家,难不成还会吃亏吗?再说了,瑾儿与清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不是做正头娘子,那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抹不掉的。瑾儿会好好待清儿,就连淮哥儿也能有更好的条件去上书院,将来你也有个依靠不是?至于这正头娘子的名分,不过是个虚的,何必在意呢?” “不要脸的,要是觉得做妾好,要不你跟你们家妾换试试?” 周娘子被这威严气势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这孟家不就孤儿寡母的三人么,顶多加上一个看门的老奴,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了? 那人拉着孟清、孟淮,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点也不客气,虎着个脸,周娘子不由一阵战栗,莫名地想到了自家的婆婆周老夫人。 “你……你是何人?”愣了片刻,周娘子才反应过来,刚刚这老婆子是开口骂了她,而且骂得直白而粗俗。印象中孟家人也都是读书人,来往的朋友虽不多,可也从来无这号人物啊! “我是谁?哼!我是孩儿她姥姥!” 一屋子的人呆愣在那里。 半晌,王母才想起有些不妥,轻轻咳了两下,重新道:“我是清儿和淮哥儿的外祖母。”姥姥好像是北方的方言,南方人听不明白。 外祖母?周娘子彻底愣住了,原先认识孟家的时候,不曾听说吴氏有这么一号母亲啊!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是一个孩子长辈,那又如何?充其量恭敬几分,横竖又对孩子婚事做不了主。想通了这一点,周娘子依旧阴阳怪气地捏着帕子道:“您老恐怕不常来,对这里头的事情不大清楚。” 王母一摆手,直接打断了周娘子的话,“别这么说,我来的趟数至少比你多多了。这里头你不清楚的事儿我都清楚。不就是你们周家看孟家落魄了,便反悔这门早年定下的婚事了呗。而且攀上了傅家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这么急着要定下亲。那孟清自然就是挡着的石头了,你们想尽早踢开。没想到孟家油盐不进,索性退而求其次,要清儿嫁过来当妾。我老婆子说的对不对?” 周娘子白了脸,她没想到,眼前这老妪竟然对傅家的事情也一清二楚。原本还想在孟家面前装一二的她,此刻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现眼。 “你别信口开河!哪有的事?是你们孟清配不上我家瑾儿了,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瑾儿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有什么不对?再说了,我这不是也没有抛弃孟清吗?照你们的光景,孟清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别说是去嫁个寻常人做正头娘子,就是嫁了个举人,也未必比做我们周家的姨娘强。” “拉倒吧!就你这尖酸刻薄样,谁嫁到你们家都受了活罪。”王母冲着周娘子啐道,“我们孟清说什么也不嫁给你们周家为妾,这个亲是要退,不过不是你们退,是我们退!” “你们……”周娘子大骇,要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们周家不对,若是真叫世人知道是她们瑾儿被退了亲,云阳郡还不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瑾儿就算考中了举人,名声考评上也过不了关啊。 利诱不行就改威逼,周娘子咬了咬牙,笑道:“我劝你们孟家就不要鸡蛋碰石头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回是傅家大小姐看好了我们瑾儿,你们一得罪,得罪的可是傅家和周家两家。孟家姐姐,莫要说清儿不嫁给我们瑾儿了,就是将来想再说亲,只要还在云阳郡,就没有人敢应允。” 吴氏已经被气得快晕倒了。 王母朝丫鬟招招手,示意快点扶她们这个没用的夫人进屋去。 “我劝你呀,还是赶紧应允了我们提出的退亲吧,否则傅家你确实交代不了。什么傅家大小姐?不过是一个族中的堂姑娘,早年过继到了傅家。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若是将她与你们周公子早就相识,又要背弃曾经定亲之妻的事公之于众,我看你们周家还有没有脸面活?” 周娘子早就气得七窍生烟,直指着王母哆嗦着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你敢得罪傅家是什么下场吗?” 王母轻哼了两声,“傅家?哼哼,我是傅家他丈母娘!” “你……你怎么又骂人呢?”周娘子惊得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这么蛮横的老大娘,刚才还说她是孟清她姥姥,现在又成了傅家的丈母娘。 “不信?可着劲儿去打听打听,我那姑娘张巧嘴,便是傅府的当家少奶奶。若是她不想让傅家姑娘嫁给你们周家,有的是法子。” 周娘子已经惊得不知说什么话了,只讷讷地道:“她……一个嫂子如何能替小姑子做主?” 王母嘿嘿一笑,“怎么不能?有其母必有其女,今儿见识了我,觉得我姑娘是省油的灯吗?” 周娘子咽了咽唾沫,还真是…… 周府的马车灰溜溜地离开了孟家门口,孟淮高兴地站在门口喊道:“滚吧,我们孟家退了你们的亲,以后与你们背信弃义、攀权富贵的周家再无瓜葛啦!” 夕阳西下,日光照在孟家门口每一个人的笑脸上,从容静好。 “我说老夫人,您对这周娘子可怼的真是大快人心啊。若是也能去怼一怼那七小姐的婆家二姨,七小姐恐怕也是要很感激您的。” 王母淡淡地白了老岳一眼,“我说老岳,你还学了听墙根的坏毛病。” 老岳汗颜,您那怼天怼地的声音,哪里需要听墙根啊,估计方圆几里的土地爷都能听见了。 她望着远方的彩霞,叹了口气。“七女的磨难是她自个儿招的,就得她自个儿解决。她若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跟董永在人间过日子?孩子,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等她真过不下去了,我和她玉帝老爹,都是她最后的退路。” 说罢,她俯下身,对孟清道:“清儿,以后打算怎么过?” 孟清拍了拍胸脯道:“王大娘,今儿的事我替娘谢谢您。无碍,我有织布绣花的手艺,将来可以卖绣品养活全家。” “还要我!等我当了状元,就接娘和姐姐去京城住大房子。”孟淮一脸骄傲地道。 真是一对乖孩子。王母摸了摸孟淮的头,对孟清道:“孩子,过来,婶婶把织布绣花的手艺传给你,只要你好好学,定能织出灿若云霞的锦。” 老岳讨了个没趣,得,在人间亲闺女没带走,倒认了干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