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说出口不见得多吊诡,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美好安逸。 梦里的苏媛一袭高定婚纱缠绕,身侧便是玉树临风的新郎,伴着悠扬交响曲站在神圣而又庄严的神父面前,苏媛用余光还能瞥见台下亲友或羡慕或祝福的目光。 高悬头顶上的耶稣被捆绑在十字架上,显得无尽的严肃。 搁哪位姑娘都该幸福的日子,苏媛却忍不住苦恼起来。因为梦里她始终看不清即将与自己共度一生之人的相貌。 这幸福当真该属于自己吗?苏媛一直所畏惧的圆满。 “苏媛小姐,无论生老病死你都愿意…….” 这是苏媛在第N次看不清新郎相貌中惊醒,面对满目黑暗,不自觉叫了声“梁昊。\\\" 不出一秒后,苏媛反应到自己的过失,抬手一耳光在寂静中着实的响亮,左脸颊火辣辣。苏媛起身打开床头才发现自己虚汗淋漓。抬眼一瞧,凌晨三点,她揉揉紧绷的神经后拿起床头的手机。 一百来个未接电话,有同事,有未知号码,大部分来自于刘松和苏镜北......苏媛想也没想把未接电话未读短信一一删除干净,她松了口气,下床从行李箱拿出些干净衣物走进浴室。 洗手间的水龙头显然有些年头,苏媛卯足了劲拧上几次“老家伙”才得以松口,哗啦啦流水,先几秒还带有铁锈色。她倒也见怪不怪,眉宇间都没打皱便神色自然的伸手低头洗脸,洗好后又用毛巾沾湿,脱下被汗渍侵蚀的背心,一点一点擦拭起身子来。 从细白的脖子由上而下带出优美的弧度,身材不算凹凸有致却是让大部分男人一沾眼便松不开的纤细。 苏媛无疑是美的,她的美并不是来自于精致的五官。用林生的话说,冷冽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美中不足的是,从玻璃镜倒影出的旧伤疤全部囤积在苏媛细腰间,光线晦暗之下还叫人触目惊心。 苏媛每次洗澡裸露着身子照镜时也会刻意将视线避开腰部。说明白点,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有禁区,朦胧晦涩,而这些或皮带或烟头或其他种种所造成的伤痕便是苏媛的禁区。 很早之前林生也同她说过可以找国外最好的整容医师将她身上的伤疤祛除,苏媛当然有心动却也犹豫着,到最后还是笑着摇摇头说了句:“算了。” 它们在苏媛身上近乎二十载早就成为她的一部分,不是说祛除就能祛除的,她也坚持认为“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句话是错误的。 因为在疼痛的那一瞬,心底便埋了根,如老树错根盘绕扎进血肉,并非一朝一夕疼痛,它们渗入骨髓比苏媛的眼神还要叫人坚定。 外面的手机响起时,苏媛正在刷牙,她睡眠一向不好,类似于半夜惊醒的事虽不常发生但是她自己也不是睡回笼觉的人,没那么心安理得的再次入睡。 起先手机响一次的时候,苏媛没当回事,再等第二次第三次响起时她怕是梁妮妮打来的电话,淡漠的神情总算起了点波澜,急急忙忙用嘴在咕噜几口吐出后跑出去拿起手机。 定眼一看屏幕上号码未知,地区号是美国,很明显不是梁妮妮打来的电话,苏媛大拇指在挂断键上方悬了好几秒,最后还是按下接听键。 “苏媛。”大洋彼岸另一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低沉,像极清水里散不开的墨。 苏媛耳尖听出苏至默压抑的喜悦,淡然道:“这么早有事?” 苏至默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太高兴了所以忘记看时间了......你那里现在应该凌晨三点多吧。” “恩。” “听你这声音也不像从梦里刚被我吵醒,工作到现在还没休息?” 苏媛一向讨厌别人没事乱发问,尤其牵扯到自己的私事,她语气比之前平添些许不耐烦,试图把话题找回正轨:“苏至默,到底什么事。” 那头沉默了几分钟,苏媛只能从话筒里听到男人紊乱的喘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对苏至默下了最后通牒,她说:“挂了。” “别......”这招明显对苏至默起作用了,那边声音猛地就洪亮起来,“......苏媛,我......打算回国了。” 世间很少有事能让苏媛感到震惊,但苏至默愿意回国却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凭苏媛对苏至默的了解,恐怕就是刀架在脖子上苏至默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回国,这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事,能让苏至默主动提出。 其实苏至默能回国时好事,苏媛也不好说些什么,最后就问了自己最大的担忧:“苏镜北那边愿意放你回来?”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苏至默声音惆怅下来,但很快被明朗笑容所掩盖,“麻烦你帮我订下一个月后西班牙马德里飞禹城的航班吧。” 苏媛奇怪的问道:“为什么是西班牙马德里而不是美国洛杉矶?” 那边苏至默没有回答就挂断了,望着断线的手机,苏媛无奈苏至默每次同她联系都是用美国公用电话,号码拨回去也找不到他人。 本来权然当做个小插曲,苏媛也没打算把苏至默回国的事放在心上,但在往后的三个多小时内,任凭苏媛看书看电视或是做其他何事,脑海里也总是苏至默的那通电话。 他回来后,苏媛将要面对什么简直无从考量。 苏媛烦透了不能将所有事掌控在手,运筹帷幄的感觉,最后干脆恼的将手边厚重的书籍狠狠甩在了地上,作用力太大,书籍又“哐当”反弹砸在了房门上。 “小媛姐.....你在吗?” 门外传来女孩唯唯诺诺地喊叫声,苏媛赶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去为来者开门,门外的女孩甜美可人。 几年不见下来,梁妮妮没有多大变化,还是苏媛记忆中的模样,白净稚嫩,丸子头加上牛仔吊带裤,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纯洁单萌,明明也都二十出头的姑娘家,非是让人有种二八豆蔻不识人间烟火的清透。 看见梁妮妮,苏媛不免想起了那个人。 站在门外的梁妮妮见苏媛的眼神并不落落大方,可能多年未见的缘故,让苏媛从她的眼里看到疏离揣测,也难怪,苏媛都觉得自己的变化有些大。 “进来吧,别总是干站着了。” 苏媛不好让梁妮妮继续站在门外“扫描”着自己,转身进了屋内。 梁妮妮察觉到自身不礼貌行为,移步走进了宾馆房间里,顺手把门关上。关门时余光正巧瞅见地上厚重落寞的书籍,方才她在门外听到的巨响应该就是这本书造成的吧。 就这样想着,梁妮妮身子便不自觉地弯腰想去捡起。 “别捡了,就让它待在那里吧,别折腾来折腾去了。” 话音刚落,苏媛就自嘲的笑笑,也不知自己那话是说书还是再说自己。 梁妮妮的手已经沾到地上书籍的边,听了苏媛的话后,犹豫片刻后将手收了回去。她走的极慢,好半天才来到苏媛的身边干站着,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倚在床头的苏媛正拿着烟在鼻尖深吸,感受到梁妮妮拘谨她倒也没表现出热情,只是说:“渴吗?那里有昨晚烧的水。” “小媛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抽烟吗?”苏媛拿起手中烟在梁妮妮眼前晃晃,“有些年头了。” 梁妮妮关心道:“姐,女人还是少抽点好,对身体不好。” “直接进入正题吧。”苏媛一向对他人的寒暄不耐烦,一是不习惯二是着实虚伪,搞得像自己就能为他人不痛不痒的言语改变似的。 说不不好听的,每个人都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散席后,谁还在乎谁,谁还能在零零散散的时光里忆起谁?死后都不定能在你坟墓上上柱香,现在又何须献上无谓的殷勤。 “东西都带来了吗?” 梁妮妮吃上闭门羹,心底委屈,她拿出自己一直提着的纸袋放在苏媛脚边,“恩,都在这里面了。” 苏媛将烟别在耳后,伸手进入纸袋里随意摸了摸,都是夏季连衣裙,亚麻质地,同她平日穿的真丝绸缎触感截然不同。 “你在外面等我会,我先试试。” 苏媛拿起纸袋走进洗手间,说话时也没将目光落在梁妮妮的身上,许是真的目空一切惯了,她已经很难用眼神去表达自己真切的情感,倒也不是忘乎自己,麻木不仁。 最起码面对对手,她是无情地,面对合作伙伴,她是圆滑的,面对林生,她是冷漠的。 总结一通下来,苏媛是个冷情之人,连她自己都赞同。 梁妮妮带来的衣服不多,总共就三件,灰蓝黄三色连衣裙,样式朴素乖张,确实不是苏媛喜欢的风格。她勉强穿上灰色连衣裙,站在镜子面前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没有精致妆容和高定服装的掩盖,还真将她打回了“原形。”,镜子里面色苍白,眼底黑晕晕的纤细姑娘还是那震惊四座的“铁娘子”苏媛吗? 到也罢,苏媛也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她又从纸袋里找出些零碎的发饰发圈,苏媛嫌头绳扯着头发疼,就讲齐肩的头发用了青绿色的塑料发卡固定起来,这一通下来就更像菜市场买菜的中妇女了,就差手臂别着个菜篮。 “小媛姐,衣服还合身吗?”梁妮妮站在厕所门外早就恭候多时,一见苏媛出来就忍不住凑到其面前发问。 “谢谢你。” 若是还有其他人在场肯定弄不清楚状况,梁妮妮也是微愣上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一直都不敢直视苏媛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不用谢的小媛姐,我记性就算是再差也总归是记得你有轻微洁癖,不喜欢用他人东西更何况是衣服发夹这类贴身物件。” “恩。”苏媛并没有因为梁妮妮的话感到温暖,方才的谢意也不过时再简单不过的客套话,她站直身子背脊坚?挺,“挺合身的......现在就走吗?” “啊?不用那么急。”梁妮妮从挎包里拿出粉日常红笔记本递到苏媛跟前,“这里都是我哥日常的行为习惯,姐你还是看上几遍,记牢了再走吧。” 望着粉红兔兔的封面,是梁妮妮的风格。 苏媛没有接过笔记本,却没有翻开的意思,“不用了,就这么走吧。” “可是你要和我哥独处一个月,怎么可能不需要了解我哥地日常习惯呢......”梁妮妮有些不解,透着焦虑,“邹媛姐,毕竟你和我哥已经七年没见了,他是什么样的,你确定你清楚吗?” 一通话下来,苏媛神情一贯的淡然,连回答都带着清冷:“他什么样......回忆里我都见过。” 彼时晨光映在苏媛的脸上,素白清亮,颈脖细长。 两人脚下厚重的书籍安静的平躺着,看似崭新的书籍实则如果你细心地翻阅一张张书页,你便会发现它泛黄的斑驳,红色蓝色黑色,一笔笔划下的痕迹。 唯独有一句不同,它被支青绿色的彩铅涂抹过,翠□□滴,让人不忍前去呵护,正如它自身般令人心醉。 书中所写: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所以,苏媛在七年时光里丢失了她自己,也未曾遗忘梁昊。 哪怕让她委身扮演他亡妻的角色,瞒过双眼失明的他,苏媛也心甘情愿。 尽管我们知道再无任何希望,我们仍然期待。等待稍稍一点动静,稍稍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