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昨晚顾不上半干的头发钻入被窝时,我没有去想以后会发生的事情,甚至没有去想我还需要面对第二天的来临。 第二天理所当然地到来了。我从柔软的被窝里爬出来时,的确花了不短的时间去回忆昨天,然后再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第一天,我从医院里醒来和索菲亚一起回到了和母亲生活的老房子。第二天,来到了莫斯科的卢布廖夫。这仅仅是第三天。 只是第三天而已,我却有了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错觉。弗洛夏的记忆偶尔突然的冲入大脑,挤出上一世残损的影像。我开始吸收着弗洛夏的一段段过去,直到回忆变得清晰。 众所周知,如果你没有擦干头发就上床睡觉,最起码要做好醒来时头痛的准备。显然,我同样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不过事实上头没有特别痛,这让我松了口气。大约是身体已经习惯了断断续续的痛感,强韧的痛觉神经已经不会对这种不痛不痒的触动作出反应。 浅金色的头发毛躁凌乱的窝在睡衣宽大的衣领里,我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将头发解放出来。镜中的女孩虽然苍白,但显然面上的疲乏与抑郁消去不少,这还是挺让人欣慰的,事情似乎慢慢向好的地方发展,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我用冷水打湿头发,让它们稍微服帖一些,不那么的张牙舞爪,虽然最后的成果说明了,这样的努力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但好歹多少顺直了一些。 现在不是该担心头发的时候。 索非亚已经结婚了,那么她和她的丈夫住在一起,就在这里?她有孩子吗?有吗?应该有的吧。我脑中狠狠纠结仍不忘仔细地数着脚下的台阶,小心翼翼地下楼梯。对于我这样的平地摔爱好者来说,是该要多花些心思,我可不愿意身体因为我的鲁莽而受伤。 “您需要现在用早餐吗?”管家安德烈恭敬地站在楼梯的一侧,我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差点失控的滑下台阶。 我稳稳重心,索性三步作两步跳下最后几级台阶,安德烈见状迈出一步,想要来扶我,看到我平安无事后,又退了回去。 “索,索非亚··”我着急的组织语言,想要说出连贯的句子,然而字眼像被卡在了嗓子眼,越急越出不来。 安德烈倒是十分迅速的领会了我的意思,体贴的回答:“夫人早上去看过您,现在已经出门了”,他接着补充,“夫人让我们等到您睡醒后,再带您去吃早餐。”见我还是一幅楞楞地样子,安德烈微微倾身,作出邀请的手势,“请您这边来,您想吃些什么?” 我食不知味的咀嚼着火腿三明治,尽可能无视着安德烈不赞同的目光。当我坐在长桌边说出我想要吃的早餐时,尤拉曾委婉的提醒道:“您只需要这些吗?”我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没有办法,我的大脑里没有关于俄罗斯菜的任何信息,而中餐我倒是有几分了解,但中餐花样繁多,更重要的是,我的俄语语言能力还不足以支持我去解释中餐里一个个富有艺术感的名字。 至于牛排之类的西餐在早上又有些不合适,最后只能挑选了我无比熟悉的火腿三明治。 这是因为以前在医院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每天的中餐都是火腿三明治,我不用思考就能轻松的想起它的味道。但显然,现在手里的三明治比以前好吃了不知多少,柔软的土司里的火腿被切得极薄,一片片整齐的叠起来,每一片其中都包裹着滑腻的沙拉酱与清脆的蔬菜丝,也许我以前吃的都是假的三明治。 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原因并不是美味的早餐。 我想这是我自身的原因。人际交际这个词语以前从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好吧,如果非要追究的话,那么也只可能是四岁的时候,在公园的沙坑里我向一个小男孩示好,想和他一起搭建城堡,然后被小男孩泼了一脸的沙子后,他扬长而去这么个悲伤的故事了。 我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该对别人的接近做出怎样的反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回复别人的问题,甚至是连一场对话进行下去的能力我也不具备。那么,我要怎么面对索非亚的家人,我不想给她添麻烦,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我陷入了烦恼之中。 现实告诉我,别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因为也许它暂时并不会发生。 事实上,在惴惴不安的几天后,我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座空旷的大房子里,我从没有遇到过索菲亚的丈夫——马尔金先生和其他任何人。 据安德烈说,马尔金先生的确是住在这里,但很神奇,我的作息时间恰巧避开了所有和马尔金先生相遇的机会。 又或者是这房子实在是太大了,回字形的主楼、前厅、中庭、侧楼,还有一个后院。 因为起初我为了逃避,干脆留在房里用餐,房间里什么都不缺,更是因为比起挂着水晶大吊顶的银光熠熠的餐厅,那儿长长的桌子上只有我一个人,身边围着尤拉和女仆们,他们的视线几乎在我身上灼出了洞,让从小平民的我几乎食不下咽,所以我更喜欢在房里用餐,这也使我和马尔金先生的活动轨迹完全不会重叠。 相较而说,我个人觉得第二个原因比较可信。 至于小马尔金先生——比我大四岁的马尔金先生的独子安徳廖沙·马尔金。 安德烈说,他因为着快要成年了(俄罗斯十八岁成年),便闹起了独立,今年夏初就搬出去住了,再加上小马尔金先生就读于著名的私立贵族院校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Phillips Exeter Academy ),从那儿回到卢布廖夫可是段不近的距离,所以他也不常回家。 甚至就连索非亚,我也只见了寥寥数面。 而且几乎都是在晚上我几乎快要睡的迷迷糊糊时,索非亚会悄悄地来到床边,抚摸我的头发,在轻吻我的额头后离去。 有时我还未入睡,索非亚就会和我说说话,多半是她在说着,我默默地听。 据安德烈说,索菲亚平时并不会这样,只是最近比较忙碌。 没错,又是安德烈说的。每当家里其他人出去后,安德烈就开始跟在我身边,恭敬又谨慎地回答我的一个个疑惑。除过我独身一人的时间外,管家安德烈是这个家里陪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我想他跟在我身边的原因,大约是找到了可以更好的履行他高尚职责的对象。 然而,大多数的时候我很不适应安德烈时时跟在我身前。这不是他的错。 相反的,他实在是一个相当优秀的管家。他总是恭恭敬敬的,像是躬身替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叉这类的事情,可他的年龄足够做我的爷爷了,当面对这样一位老人的服务,我总是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总而言之,生活比我想象的更平静更简单。 我的生活开始不仅仅局限在房间内部,我在安德烈的引领下出没于这栋大房子的各个角落,当然,除过主楼的会客厅和书房,那是马尔金先生和他的客人们的地方。 这是索菲亚的意思。她觉得我身体有些虚弱,看起来太过苍白,所以希望我不要总呆在房间里,可以在外面四处逛逛,晒晒太阳。 但她实在是太过忙碌,抽不出空带我出去走走,又不放心别的人。在她眼里,我还是个孩子,那种在外面父母只要几秒钟没有看住,就会走丢的小孩子。 虽然这具身体已经十三岁了,可我还是无法反驳这一点。 索非亚对此感到很困扰,她觉得她没尽到作为家长的责任,没有陪伴着我来适应这里,也觉得我会感到难过。 在一天晚上,她这样向我吐露了她的担忧。我尽力的安慰她:“我,喜欢这里,不出去。” 这里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我不是那种向往着更广阔天地里的人。卢布廖夫时刻阴沉沉的天空让我感到平静与自由。 当然,这些话我还没有说出口。 在渐渐熟悉这座房子之后,我婉言谢绝了管家安德烈的跟随,他有些勉强的接受了。 不久,我在无意中发现一个好地方——后院。 安德烈不愿意带我去后院,那里离主楼有些远,平日里没有什么人,连仆人们也很少去。他认为那里对我来说有些危险。 想要去后院,先从房间里出来,我的房间在主楼前翼,需要穿过整条走廊,到达尽头后右拐下楼梯到达一楼,再经过厨房,往前数到第五间,那是一个闲置的储藏室,打开房间里另一侧的门就来到了后院。 或者也可以从主楼正门口里出来,绕过整座别墅就可以了。但是这样会引起安德烈的注意。 当你到达后院的时候,其实,我觉得后院这个表述并不太恰当。看看这座别墅的后墙,你会觉得是一座小城堡,四周都是遍布高耸的西伯利亚冷杉,将这里厚厚实实的围起来。 而小城堡的后方却稀奇的有一大片空地,长满了梅鲁克斯草,它柔软的昂首在卢布廖夫坚硬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