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继续不快不慢地开着。 眼前的黑暗越发的浓重,黑色无限被拉长,将视线牢牢包裹住,似乎没有抵达的尽头。 当不得不去做一件事情时,感觉一定不会太好。 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我将头靠在车窗上,缓缓放松了勾起的嘴角,长时间挂着像个小傻瓜一样的笑容让脸颊两侧似乎都隐隐酸胀。因为心里不想笑,但嘴角必须开始工作,抵抗舒适的惯性和地心引力,努力支撑起微笑的弧度。 果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即使表面上看起来相差无几,可是或者不是,你自己是最清楚的。 卸下笑容的脸看起来冷漠了许多,没有了往日的可爱娇憨。或者说即使是在我没有生病,勉强称得上欢快的童年记忆里,我也不总是一个会笑的女孩子。 我放松的让脸上的表情倾泻而出,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到。因为身旁安徳廖沙的侧脸在暗影绰绰下显得模糊不清,我确信,安徳廖沙眼里我也一样。 我默默伸展着四肢,解放着被恐惧冻结的肌肉。 首先是手,手指因为长时间攥住安全带而变得僵硬,指节泛着酸痛,指尖还丝丝麻麻的疼。接下来要展开佝偻的肩膀,每当我害怕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的缩起来,好像这样受到的伤害就会小一些。 至于被冷风吹痛的耳朵和脸颊,正在慢慢恢复温度——早在进入森林后,安徳廖沙就把车窗摇起来了。此时只剩些冰凉了。 传说在生至死间有一片区域,没有阳光、空气、水,甚至连一丝声响都不曾有过。有人被残忍放逐在那个地方,挂着沉重的镣铐,忍受着永恒的孤独与寂静。 可她仍然算是活着,他有呼吸,有心跳所以还算是活着。他被剥夺了光明,被剥夺了声音,除了最纯粹自己之外,她什么也没有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她没有放弃,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但是,绝对不要再往前走了。临界点近在咫尺,只要弯下腰就能碰到,而身后,就是不见底的深渊万丈。 她想要活着,却离死亡越来越近。 Раньшенебылонивремени, низемли, нипыли, ничего - забыливсe, 从前没有时间没有土地万物混沌记忆蒙尘, Былонебылью, дасталобылью, рекаостылаиводазастыла - ничто, 往事如烟转瞬即逝 河水冰封 化为虚无, Время - быстраярека, 时间如湍急河水, никогонеобойдет, 谁也无法从中脱身, Ждетневестажениха, 可怜的姑娘等待新生, ждеткакчасасвоего, 如同等待死亡的时刻, Вбелыйцветоблечена, 她通身纯白, точновсаванестоит, 仿佛穿着白色的殓衣, Напокойобречена, 她注定死亡, свадьбы колоколзвенит, 葬礼的钟声回响, Забирай забирай, 带她去带她去, Приходи прилетай, 飞来吧降临吧, Навекаотдана, 永远的, деваюная, 年轻的姑娘。 Ба-а-ю-ба-а-ю-ю-бай, 摇啊摇啊摇, Ветер, ветер улейтай, 风 风轻轻地吹, Идосамогоутра, 直道曙光照亮清晨, Яостанусьждатьтебя, 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Баю-ба-а-ю-ю-бай, 摇啊摇啊摇, Ничегонебойсятам, 什么都别怕, Гдегустыеоблака, 那里乌云密布, Голос мойведеттебя, 我的歌声会指引你, Баю-ба-а-ю-бай, 摇啊摇啊摇, Ты плывешьвдалекийкрай, 你向远方飘流, Втом краю. чтовдолгом сне, 在那里在世界尽头, Кто-топомнитотебе, 有人会记得你, Баю-ба-а-а-ю-бай, 摇啊摇啊摇, Убаюкаясама, 我的摇篮, Укачаюнаруках, 摇荡在, Точновбелыхоблаках, 白云中, Баю-ба-а-а-ю-ба-а-а-ю-бай, 摇啊摇啊摇, Баю-ба-а-а-ю-ба-а-а-ю-бай, 摇啊摇啊摇。 我的内心哼唱着,直到相似的音调的语调都变得含混吞吐。 我十八岁了。 我才十八岁啊。 除去在医院的时光,我活了八年。换一种说法,是不是我在八岁的时候就死掉了,接下来的十年只是一个不甘心就此消失的小姑娘的幻想。实际上父母没有抛弃自己,也没有在医院里绝望的挣扎,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 我,平淡的死在了普普通通的八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记忆在老眼昏花的时光中不再清晰,但我知道我试着去否定残破的过去,仿佛这能给现在的自己一些力量、一些勇气。 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呢,这会是我的另一个幻想吗 “弗洛····” 不,不是的。这是真实的。即使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的身份、我的笑容都是假的,这里都是真的。是我编造所有的虚假,只为能留住的真实。 “弗洛夏···” 只是这里的真实完美的复制了上一世的我,没有做出任何改变带着疾病与脆弱穿越时空。但显然无法与这里匹配,比起在沼泽扑腾束缚的我,卢布廖夫美得像是童话世界里公主们才会拥有的梦境。 “弗洛夏,弗洛夏,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猛然间安徳廖沙地呼唤惊醒了愣神的我。 “哦,我听见了。”嗓子里沙沙的,在风中吼过的声音会带上些许嘶哑,但此刻,听起来更像是刚被吵醒,“开了好久了,忍不住困了。” 说完,我有模有样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哦?那你做梦了吗?”安徳廖沙轻快的接着问我,看起来颇感兴趣。 “有啊。”我静静地盯着窗外,虽然几乎什么也看不到。“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我和我的家人住在山坡上一栋大房子里。他们总是宠着我,给我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类似洋娃娃,唱片,书,画册。几乎什么都有,我的房间都被塞满了,连床都摆不下了,最后我只能睡在地上了。” 我的修辞匮乏到了极致,无法用合适的词语描述如梦似幻的场景。 “那算是个噩梦吗?”安徳廖沙分不清梦中的含义,矛盾的用词让他做不出准确的判断,“还是个美梦?”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忘记了梦中我的心情了。”我摇摇头,它不是噩梦也不是美梦。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不是一个梦,这样就不会轻易结束。 安徳廖沙不能满足于模棱两可的答案,他试着搞明白一个来去匆匆的梦境的来龙去脉:“在哪里?那个你所说的很美很美的地方在那里?” 我静默片刻,郑重地吐出了安徳廖沙无比熟悉的词语。 “卢布廖夫。” “好吧,卢布廖夫,我早该猜出你会这样说,哈,美丽的卢布廖夫。”安徳廖沙似乎瞬间丧失了检验弗洛伊德理论的热情,对我的答案失望不已。 “是啊,美丽的卢布廖夫。” 眼角划过一丝暖意,趁他还没被光明暴晒变得滚烫,蒸腾出迷乱的哀伤之前,我悄悄地抬手将它抹去 森林的湿气穿梭在发间,留下一层薄薄的雾气。绿色深重,堕落成了粘腻的黑色,不再象征着勃勃生机,反倒是迷蒙的光线,染成了虹膜里暧昧的绿极而蓝。 这里让我想起了初到卢布廖夫的那一天,第一次感受到阴郁沉闷的潮湿的空气。 平常坐车时我会把窗户打开,吹吹风。但在此刻我去不想开窗,这种感觉会让我回忆起那个时候,我傻乎乎地被索菲亚的围巾包裹住,密不透风的在鼻尖脖颈儿闷出一层薄汗。 黑暗渐渐消退,树木不再繁密地遮天蔽日,变得稀疏起来,使得光线能透过树的缝隙重新洒进车内。 景色的转换慢了下来,沉默而寂静的回归原位。终于,在格利普斯黑森林的中间一大片空地上,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弗洛夏。” 安徳廖沙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他的尾音优雅的像是深情演绎的咏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