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消失了,盛大的黑夜狂欢中,在混凝土和钢筋轻易扭曲崩塌了的世界,我无限坠落。
急速的风扬起尘土,打着旋眯了眼,弗洛夏找到可以闭上眼睛的理由,放下戒备等待蓄势待发的疲惫猛烈袭来。
贯穿了重力与速度,脊背挨到了柔软的实体。
空虚没有重量的一抹灵魂,浸入每一滴血液,每一块皮肉,深入骨髓深处无缝连接,第一次没有痛苦的完美地融合,发出满足的喟叹。
随之而来,是沉甸甸的实感。
没有梦境中来得自由轻巧,却妥帖的踏实,物归原处的安心,让畏惧消散无踪。
······
很快,痛感复苏,机体内部产生的强烈性防御性反应,不留情面地刺激着刚刚恢复意识的弗洛夏。
手心似乎正在遭受酷刑,一阵又一阵,宛如缝好开裂的伤口,接着划开黑色的细线,再次进行缝合。
除此之外,不可忽视的头痛熟悉地拉锯神经的弹力,像之前一样。
人们需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好的,坏的,高尚的,平庸的,普普通通的,接受事物发展的最终结果,是可以履行最基本的义务。
弗洛夏懂这个道理。
她也明白,这些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未来更漫长,煎熬的多。也许褪不去的黑暗如影随形,她将在一个个不眠之夜被恐惧惊扰,瑟瑟发抖。也许眼泪成为哭泣的伴奏,谱写绝望奏响的乐章。也许迷茫与孤独终其一生,苦难紧紧扎根不会逝去。
但这一次,弗洛夏不会再退缩。
即使懦弱,即使畏惧,即使不安,即使绝望,她都决定挺起胸膛,直直地望向前方。
昏暗的灯光下,过去的弗洛夏清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惨白的笑容却显得无比炙热,坚定地无悔:
“活下去···活下去···”
是啊,活下去······
誓言入骨,预言诗成···
枯残落败,落泥新生···
谁往东来,为你吊唁···
而现在,
原谅自己,才是开始。
······
仿佛吸饱满了水的纱布,重重贴在薄如蝉翼的眼睑之上,或者不只是清水,而是胶水。
弗洛夏睁不开双眼。
明亮的,透过眼皮渗入的光温暖了感光模瓣,淡淡的橘黄色温暖着冻结的感观系统。
她没有受伤的左手手指蹭着身下的床单,从木讷的粗糙,到细腻的柔软,弗洛夏静静体会着微小的接触。
兜兜转转,浪费了多少时间,才能明白活着的美好不是入了魔的执念,毫无意义的坚持只能被痛苦慢慢蚕食。
坚持,再坚持不是为了目的的虚耗。
红色的太阳跃出地平面的火热与寂静,雨天连绵不断的清爽烘托着桌前一杯半糖的热可可弥散的热气,阴郁墨色的森林中滋养呵护的铃兰怦然绽放。
那才是生命的弦音,生命真正的目的。
······
用劲···
使上推开千斤钢铁的力气···
冲破茧子,迎向光明。
弗洛夏没想过能醒来,在浴缸里昏昏沉沉失去意识之际,她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弗洛夏游荡在悠长的梦境里,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睡过去。
弗洛夏不忍心闭上眼睛,随着头晕目眩而流动的世界暂时的模糊不清,光线急躁地交织在一起,绚丽而刺眼。
弗洛夏忍不住微微眨了眨酸痛的双眼,这是真实的世界,即使颜料们杂乱无章融成一坨,谈不上任何美感。
视线中心的雾气被擦去,被传染了一样,清晰四散而阔,荡起轻灵的波纹,世界就此豁然开朗。
她不知道这个房间,也许已经离开了卢布廖夫——空气里闻不出卢布廖夫熟悉的味道。
离病床最近的纯白色立柜,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透明玻璃瓶,大多数是满的,少部分装着与众不同的颜色,天蓝色的,粉红色的,是小姑娘都热爱的嫩嫩的粉色,不过,它绝对不会是红红绿绿的,孩子们都迷恋的各色水果口味的汽水。
是谁说过,在生物领域,外表越无害的才最可怕。
事实上弗洛夏猜得没错,这些水水的粉红色溶液是吸入该品粉尘,可引起神经衰弱综合征和神经功能障碍,甚至出现震颤麻痹综合征慢性锰中毒的硫酸锰的一水合溶液。
桌子上有一个铁质的托盘,里面摆放着镊子,胶皮管,针筒和输液瓶。
弗洛夏不喜欢这里,处处都是医院的味道。她硬着头皮睁开眼睛,她对盛放了药品的瓶瓶罐罐,钢制泛着冷光的医疗器具没有任何兴趣。
总得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麻药退去的身体承受了压制后反弹得厉害的痛苦,纯粹生理的防御过度,她只能闭上嘴巴,咽下唇边快要溢出的 shen yin,弗洛夏默默抽气,她希望脸上的表情最好不要太狰狞。
“弗洛夏。”
熟悉的声音好似幻听。
“弗洛夏。”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安德廖沙走到了她身边。
“我在这儿,你醒了吗?”
弗洛夏的声带此时堪比晒干的海带,没有一丝水分。一点点颤动,都会崩开裂纹。
她轻轻地点点头。
安德廖沙数不清了,多少次在房门前徘徊,他怀疑自己最终能否进到房间里,看她一眼。
实际上,每个人都背负了许多。
弗洛夏因为谎言,索菲亚因为寄托。
而安德廖沙,则是漠视。
他看着弗洛夏的怪异与反常,是的,他只是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