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许宁是坚持要出院的。　　她醒来时入眼是一片白色。她先前睡得太沉，没有经历一个缓慢苏醒的过程，就猛地惊醒，整个脑袋都钝痛到不行，她明明没有受伤，整个人却像被卡车碾过一般，哪里都疼，许宁下意识蜷缩身体。而后才缓慢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许宁和跟来医院的警察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种案子处理起来并不复杂，他们到场的时候许宁已经躲进了库房，只有撞坏了的办公室桌椅算一些财产损失，那人倒是没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既然醒了又没什么大事，她也不想再呆在医院里。许宁觉得现在自己实在没有做笔录的力气，和警察小哥约了另外的时间，就想回家休息，莫小白拦了又拦还是没有拦住，一直到许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才被陆子策拽住。　　她命悬一线的时候觉得陆子策真是十分亲切，眼下大难不死，再看这人又觉出些无谓的冷意来，她本该是只寥寥的一个人，和陆家太子爷这样身份的人，就更不应该过分亲密了。　　　　一直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的许宁，陆子策才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甚至有了片刻的“失忆”，从知道消息到来到图书馆，把许宁小心翼翼地抱出来这一段时间都空白了。　　陆子策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了一次。　　护士说许宁因为镇定剂的原因睡过去了，不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陆子策枯坐着等着几个钟头，起身去喝口水的功夫，回来就听莫小白说她坚持要回家。　　陆子策在门口拦住许宁，他疾跑过来，呼吸还有些喘，又有些慌张，他不想让许宁发现自己这么不稳重，就先拉住她，好半天都没有开口。　　许宁却很冷淡的，“陆子策，你干嘛？”　　许宁个子挺高，人又很瘦，她平时待人又拘谨又恭敬，对谁都是拒之千里的样子，坚强的要命，任谁都想不到她会瑟缩着坐在地上，一点一点往门外爬的样子。　　陆子策心里一下疼的要命，他什么都弥补不了，只能说：“你要去哪里？在医院里观察——”　　“我要回家。”许宁打断他，“麻烦您让一让。”　　许宁杠起来的时候犟的不行，陆子策不敢惹她，只能顺着她来，“现在很晚了，地铁已经停运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需要了。”许宁很不耐烦的拨开陆子策，继续往外走，她刚刚一瞬间几乎就要松口了，陆子策声音那么温柔，要得到他那么温柔的声音很难很难，但在她面前，永远是温和耐心的样子。　　他还来救了自己。　　许宁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陆子策就只好跟在她后面，他知道她现在很不好，但他不想在逼她做什么，许宁吃了很多很多苦，如果可以的话，陆子策希望能把所有的痛都揽过来，她只要轻松快乐就好了。　　“你不要跟着我！”许宁几乎没有过脑，就吼出声，然后她才注意到陆子策小臂上绑了一截绷带。　　许宁刚刚一嗓子就吼完了自己的情绪，她有些不自在地，僵着问：“你怎么了？”　　“没事，”陆子策并不想多说，他口气还是那样温和的，“你不舒服我陪你走一走好不好？”　　“我想回家。”许宁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哽咽，“陆子策我想回家……”　　她在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地软在地上，理所当然的嚎啕大哭起来，她本来应该压抑住的，不可以这样脆弱的，如果现在哭了以后遇到更苦的事情要怎么办呢，眼泪会流空的。但是陆子策太温柔了，他那样护在自己面前，好像现在软下来哭一场，也有人可以稳稳地托住她。　　“没事没事，哭一下就好了，没事没事。”　　　　最后还是在医院住了一夜，早晨去警察局做了笔录。　　中午十二点，许宁从警察局出来。陆子策看屏幕上来了三个未接电话，他直接摁掉没理，他本来计划带许宁去吃点什么，又怕她没有心情，陆子策这一生哪怕是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也绝没有这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时候。　　陆子策做好了许宁再准备自己走的打算，他早上还特地让莫小白准备好了零钱，如果许宁要坐公车他也能蹭上去，但许宁径直向他的车走来。　　“回家吗？”陆子策问，“还是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我，还是回去休息吧。”许宁说。她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稍显疲态，但此刻的状态比昨晚好了太多。　　陆子策帮许宁打开了后车门，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许宁注意到，开车的是一位陌生的司机。　　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在一个红灯处停下来的时候，陆子策才听见许宁说，“谢谢你。”　　许宁声音太低，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但许宁紧接着又提高了音量，重新说：“谢谢你。”　　“案情其实还挺明了的，是个跟踪狂加妄想症，偶尔在走廊里，就只是和他打过招呼而已，他还以为我真的喜欢他什么，神经病。”许宁口气很平淡，“他以为我和你在一起了，所以被刺激了。”　　此刻红灯转绿，司机一脚踩下油门。陆子策在这个时候才开口：“我来晚了，莫小白查到快递寄出人的时候，还没想到可能是和你有关……”　　“陆子策，”许宁叹了口气，“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这么自责干嘛？”　　陆子策愣了一下。　　“你虽然来晚了一点，但也及时来了，还帮我报了警，听说你还揍了他一顿，你做这么多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许宁说，“真的，我非常感谢了。”　　许宁刻意不去想自己对陆子策奇异的依赖，避重就轻地让开了他的厚待，其实今天也不应该坐他的车回家，许宁想，但她一出来，就看到陆子策站在那里等她，阳光落在他脚边。　　车驶进了地下车库，环境里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冷气刷刷的声音。没有陆子策的指示，司机也没有熄火，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敲了敲前排的椅背，“你先下去。”　　许宁正襟危坐起来。　　陆子策在许宁想解开安全带之前才开口，“你可能是误会了。”　　“嗯？”　　“许小姐，为了和那种变态区分开来，我一直在委婉的追求你，可能是太委婉了，您并没有察觉。”陆子策正色道，“我是非常正式的在追求你。你知道追求是什么意思嘛？就是我甘愿为你付出心血，视你的幸福快乐为我自己责任的一部分，因为你说了自己有男朋友，为了不给您造成困扰——像那个变态那样——”陆子策又强调了一遍，“我一直恪守着底线，谨慎地压抑着对您的爱慕。”　　许宁慢慢涨红了脸。　　“但是你这么好，许宁，”陆子策叹了口气，“你又独立，又强大，我拥有的一切对你毫无裨益，我又很笨拙，只想默默地保护你，但哪怕是这样我也没有做好。”　　陆子策的眼光过分灼热，许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起来，她想说其实她有男朋友，但在这一瞬间“男朋友”的形象却异常模糊起来，许宁费劲心力也回忆不起和他相处一星半点。　　她满脑子都是陆子策。　　陆子策说：“我很自责。”　　“你你你……你别说这样的话，这样……这样不好。”许宁飞快的解开安全带。　　陆子策却摁住她想要开门的手，“我只是跟你说明一下情况，如果给你造成什么困扰的话……”　　“不困不困，先先先……先下车……”许宁差点跳起来，所幸陆子策并没有坚持这个话题。　　许宁这才注意到，陆子策的右手手臂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今天他又叫了司机开车……是伤的很厉害吗？　　“你受伤没事吧？”　　“他用椅子砸的时候我挡了一下，好像也没有骨折，但是医生还是说要静养。”陆子策活动了一下手腕，“问题不大。”　　他瞬间又恢复了素日的样子，一点没有刚刚做完慎重表白的自觉，许宁倒是尴尬的很，她的确是想和陆子策撇清关系，但眼下又被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目送许宁进了家门以后，陆子策又回到了车上，司机恭敬道：“先生去哪里。”陆子策报了一个地点，在城郊的位置。　　目的地是城郊一处医院，很是偏僻难找，司机把车停好后，陆子策又静坐了一会儿，才慢慢下去。司机家里祖辈都在陆家打工，他的祖父曾经给陆子策的祖父做了大半辈子的司机。陆家当年争家产时，陆老爷子还向自家祖父说过一些疑虑，说这一辈的孩子里，阿策最有能力，但这孩子为人太过偏执，心思又太深，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司机下了车想跟着陆子策往里走，陆子策却突然停了脚步，“你回车上等。”　　他只好远远站着，看医院门口出来几个打手似的人物，恭敬向陆子策鞠了躬，片刻后，屋里遥遥传出一声惨叫，倒像是幻听了。　　毕竟隔了这么远，再怎么说，他也绝不可能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