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其实是个夏天画的来着。　　原来家里住的房子还是独栋的小别墅，那个时候还没有社区的概念，就是郊区风景很好位置的别墅群。夏天的时候窗户外面的树就会开很好看的花，后来才知道不是树开的花，是依附着树长大的藤曼开出来，轰轰烈烈，却没什么香气。　　许宁的妈妈说这样很好，又能看到花，又不会因为香气招来奇怪的虫子。　　爸爸的小书法就对着那棵树。　　许宁再小一点的时候并不觉得父亲的绘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觉得父亲作画的书房格外有趣一些，钻进去玩耍的话也并不会受到责骂，但若是在客厅看电视太久，或者把饼干屑掉到地上，被母亲抓准是要痛揍一顿的。　　许静安就是在许宁蹲在书桌边上打小游戏的时候画了这幅画。许静安的作品问世之前很忌讳被别人看到，尤其是观摩作画过程，许宁大约是唯一的例外。妻子是有些风风火火的性子，隔着门也能听到小许宁被追着满屋子乱跑，不知道真哭假哭的“爸爸救命”。许静安就只好开门把她抱进来，以制止妻子的“暴行”。　　“我今天一定要揍扁这个兔崽子！”　　许宁就听到自己的老妈这么说。　　然后爸爸就会叹气，把她放到书房里的小沙发上，再推着妻子出门，“小孩子就是这样吵的，我来看着她，你去休息休息。”　　但是妈妈也不会休息的，妈妈工作非常忙，是家里赚钱的顶梁柱，尤其是爸爸的画卖不出去的时候。但是爸爸脾气很好，偶尔下厨做饭也很好吃，还会洗碗，还会偷偷帮她写作业，虽然错的很多，但总归空格都填满了。　　“宁宁，为什么又惹妈妈生气了？”爸爸转头就会这样问她。　　许宁就在沙发上跳来跳去，“因为妈妈喜欢生气！”然后就会被爸爸扛起来到处飞来飞去。　　但爸爸在满树花开，艳阳如炽的日子画出了冬天。　　许宁对这幅画印象格外深刻的原因或许在此，这幅画好像是预兆，她在一帆风顺，满心欢喜的日子里突然失去了至亲。　　　　“在想什么？”　　许宁今天的活动不仅要见了姨妈，还要参加画展，穿了一条裁剪精致的小礼裙，设计简朴大方，日常也很合适，露出一双又长又白的腿。陆子策先前只觉得好看，刚刚在人群里遥遥的望过来，只觉得自家的小公主实在是仙女似的。　　但陆子策是什么时候找过来的，许宁完全没感觉，被拍了肩膀的时候吓得人都哆嗦了一下。　　陆子策在许宁发火之前就举手投降，“是你自己发呆，不怪我。”　　许宁想走又舍不得父亲的画，于是站着没动，陆子策就伸手帮她别过耳畔的碎发，低声问：“是你父亲的作品？”　　指尖擦过脸颊留下一阵轻柔的酥麻感，许宁往后退了一步，“嗯，算代表作吧，画出来不久就卖出去了。”　　“那不是很遗憾？”陆子策问。　　许宁诧怪的看他一眼，“太子爷您在说什么，我爸的画卖不出去我才应该遗憾吧。”然后才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眼，听说又要拍卖了，想看看这次被什么人买回去。”　　陆子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买下来，能不能换他女儿……”　　“你做梦。”许宁退后一步，从陆子策身边擦身而过，“你好好讲话，不要老是靠我那么近。”　　陆子策：“……”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可爱。　　许宁看自己和陆子策站在画前实在碍事，就拉着陆子策站到一边，正色道：“你不许买。”　　陆子策挑了挑眉。　　“我不想我爸的画落到你手里。”　　“？？？”　　许宁被陆子策表情逗笑了，“我纪念我爸也不靠这个，我就想再看一下，真的，你千万别拍了，我压力特别大。”　　因为在角落里，陆子策便就手靠着墙把许宁压进了自己的臂弯和墙角的角落之间，从他的角度来看，许宁一瞬间惊慌到满脸通红的表情实在是可爱。　　可爱的叫人想捧在手心，揉捏亲吻。　　“你这么笃定我买下是为了你啊，”陆子策说，“看来你对我追求的坚贞程度有很深刻的认识嘛。”　　“你干嘛，你给我松开。”许宁试图推他，手上却没有真的使劲，“我不看了，我要回家了。”　　陆子策施施然的松了手，“不闹你，你再逛一会儿吗？”　　许宁还没来及回话，那边突然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喧吵。　　陆子策下意识的半挡在许宁前边，被许宁拨着绕到一边。　　吵闹声集中了那副《冬天》前面，一位年轻的女子站在画前说这幅画是假的，要请这里的负责人出来，左右站着的保安想要请她出去，又不敢直接暴力以待。　　女子穿了日常穿搭的棉麻上衣和阔腿裤，风格来看颇为森系，和画展环境都显得格格不入。她声音不算高，但站的位置比较中间，加上身边围着的保安，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大批目光。　　关乎自己父亲的画作，许宁自然更加在意一些，也更为谨慎，虽然浑身绷紧，却站着没说话。　　陆子策就站在她身边。　　负责人很快走了出来，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身形笔直而魁梧，看着很是威严。负责人友好地要请那位小姐去二楼小厅一聚，却被姑娘断言拒绝。女子往后退了几步，声音都高了许多，“你们想做什么！我只是举报你们卖假画，你们要把我关到哪里去!”　　她看着很是害怕，状貌又是弱不经风的女孩子，口中实实在在的指责，这一下着实引得周围人都饶有趣味起来，但围观归围观，却没有人有搭手救一把的意思。　　陆子策本来以为许宁会帮个腔，却看她面色都冷了许多，站在一边不言不语，陆子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不知道是碰瓷还是真的。”许宁皱了眉。　　“你刚刚没看出来是不是真迹吗？”陆子策低声问。　　许宁刚刚根本就没有认真看，她匆匆略了个形貌就沉浸在对家人那些回忆里，画的笔触用料如何，她根本没有细究，如此被这人突然的吆喝才不免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看错了。　　但这人态度也太奇怪了。　　先不说一般人观展时根本不会想到质疑画作真伪，就算是行家对真伪存疑，也绝不该是这么一种靠聚众吆喝，惹来围观的解决方式。　　许宁把心里猜测对陆子策简单说了，陆子策面上倒没显出什么，只是拉着许宁退到人群后面。　　负责人有些不耐烦，言辞严厉道：“这位小姐，如果你持续喧哗吵闹，我们就要把您清除出场了，关于画作真伪的事宜，您可以投诉或采取别的措施……”　　“你们是觉得假的东西不让人说了是吗！”女子不依不饶，“我从笔法和颜料颜色看出来的，许静安先生这幅画完成于约二十年前，这样时代算不上古老的作品很难通过专业仪器辨别真伪，所以你们是存心为难我，不解决问题！”　　“倒也不是如此。”许宁低声对陆子策讲，“现当代的作品很难像有些作品那样检查存在时间来辨别真伪，另外一方面来说，其实这种作品作伪的意义也不太大……”许宁压低了声音，“讲真我爸画卖得不算贵，我们家原来收入都靠我妈来着，我爸真不行……”　　“那你这样说，你还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啊！”负责人说了以后，又对身后的人耳语了几句，“无论如何，您这样也妨碍到别的客人了，如果您再不离开，我们就要报【】警了。”　　“我是有证据的，”女子突然道，“我知道在座有一位客人就是许静安先生的亲人，且对艺术的造诣十分了得，请她出来辨认一番，自然可以给出一个公正的解答。”　　许宁都有些傻眼，她自问并不认识这位小姐，且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来到现场的。　　陆子策却是另外一番思量。　　但他们二人还没有说话，人群那头却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尽头处踽踽走来一位老者，略有驼背，拄着一根拐杖，拐杖头上一颗硕大无比的雕金虎头，竟是很像拍电影的反派大佬。　　女孩子似乎有些发怵，再喊话的时候底气都不太足。　　“小姑娘，我不为难你，你刚说的证据，叫出来见一见如何？”老先生一字一句，中气十足。　　“好啊，”女子说，“但，但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里，应该在的……”　　许宁下意识的往后让了一步，如果叫到自己要不要出去……这都什么事儿，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十分厉害。　　“是邵老师，是美院的邵青云老师。”　　女孩声音不算高，人群却开始细碎的议论。　　老者和身后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就匆匆跑开，不一会儿就请了邵青云出来。　　女孩看见邵青云的瞬间像是找回了主心骨，“邵老师，您看一看这是不是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