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生河离何大进住的何家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唐三胖一听要走十公里,腿就发麻,急忙跑到陡坡下把其余的桃子也捡了,以便随时补充体力,这才前往何家村。 宋金心里已经算了一遍,如果用三百块钱租了房子,那还剩下两百多,也不顶事,还是得赶紧找活做才行。他问:“你那村里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活干吗?” 何大进说:“哪有什么赚钱的活,青壮年都跑外头干活了,进厂子的,去工地的。留在村里的都是老头老太太,还有毛没长齐的小孩。” “那我们怎么活下去。” 宋金皱起了眉头,这会才看见何大进佝着背走路,整个人看起来沧桑极了,他一巴掌拍在那弯得像拱桥的背。何大进吃痛,骂道:“你打我?” “你现在是20岁的年轻人,别跟个老头似的走路。”宋金又看向那个胖子,正要一起教训,发现那正啃着桃子的胖子没有什么可说的。 因为他胖得连脖子和腰都不见了。 圆得跟个田螺似的。 何大进摸摸自己的腰,慢慢挺直,一点一点,总觉得有些神奇。弯了二十年的腰,竟然直了。 他本来就高,腰一挺直,世界都矮了。 他轻轻叹息,又摸摸自己的脑袋,发质坚硬,浓密无比。 年轻真好啊。 宋金见他挺直了腰,也不拍了。倒是何大进瞧见他一直昂首挺胸,雄赳赳的模样,问:“你七十岁的时候腰背也这么直?” “当然,含胸驼背最影响一个人的气质。” 何大进见他一个老头还谈气质,笑了一声:“牙都没了还气质。” 宋金下意识摸自己的牙,齐的,不是两排假牙。他舍不得这真实的质感,摸了一路。 年轻真好啊。 三人一路顶着轰隆隆的雷声,总算是在天亮的时候走到了何家村。 再年轻力壮,走这么久的路腿也酸了。唐三胖走得大汗淋漓,瞧见村口有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上去。这屁股还没完全沉下去,就被何大进给拽开了,连声责怪说:“这是我们的镇村宝石。” 宋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堆封建糟粕的。” “有些事得信。”何大进无比珍惜地用袖子擦了擦石头,奉若神明。 宋金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说:“忘了自报家门啊,我叫宋金,宋朝的宋,金子的金。” “何大进,单人何,大人的大,进步的进。” “我叫唐三胖。”唐三胖说,“我刚出生就九斤六,我爷爷就给我取了这名字。”他说着忽然想起宋金的自我介绍来,说,“你跟大宋集团董事长同名同姓啊。” “你也知道大宋集团?” “嘿,我以前是他们集团的员工。” 宋金哼哼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何大进就插话说:“同名不同命!” “……你这老头,怎么老挤兑我?” “你也挤兑我,你还踹三胖,脾气不好的糟老头!” “你脾气顶呱呱的好!” 唐三胖见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低头摸了摸他的肝,挺好的,不疼。 好像又能活很久了。 那是不是不用想着寻死了,能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 “好了好了,进村去。”何大进一甩手,不跟他吵了,糟老头! 宋金哼了一声,理了理他的白衬衫,腰背挺直,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小伙子。他又说:“记得不能用真名了,得用假名字,不然一查一个准。”他想了想,说,“我孙女跟我说过我长得像一个明星,我要用他的名字。” 唐三胖问:“叫什么?” “元彬。” 唐三胖打量了他一眼,还真有几分像,他点头:“是像。” 宋金说:“哟,你也知道元彬,你孙子告诉你的?” “我独居,没有娶媳妇也没有孩子。”唐三胖没继续说,转了话题,“那我叫……贾胖好了。” 何大进说:“我想不来,你们替我取个。” 宋金立刻说:“金大河金大河,好记通俗。” “还成。” 三人取好名字,才继续往何大进的家走。 何大进的家在山脚下,三人走进村里,一路都被狗盯着狂吠。 但也只是在屋门口对着他们叫,没有冲出来咬人,大多都只是带着警告和驱逐的意味。 宋金怕狗,吓得眼都不敢乱看,害怕跟狗对上眼,就被追个十万八千里。他紧紧跟在唐三胖身边,哪边有狗就往唐三胖另一边躲。 何大进回头瞧了他一眼,说:“胆小如鼠的老头。” 宋金怒:“就你话多。” “唉。” 两人听见唐三胖重重叹了一口气,问:“怎么了?” 唐三胖有些失落,说:“桃子吃完了。” “……” “……” …… 三人终于走到了何大进的家门口,天还早,但正是农历六月,农活很多,要割稻,要拔花生,都赶在一块了,大伙都起得很早。 苗大翠一早就起来喂猪喂鸡了,等她忙活完,才去喊她男人起床。何五流边找鞋边问:“爸回来了没?” “没,估摸是被你舅留下来喝小酒,在他那过夜了。” 何五流打了个哈欠,没继续问,以前也发生过这事。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收拾着床的苗大翠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说:“三个年轻小伙子。” 何五流说:“又是来找房子的吧,跟他们说没地儿租他们。” 苗大翠“啧”了一声:“有啊,背后那间土屋子,能换盐钱。” “爸不让。” “所以要先斩后奏,趁着爸不在,先把鸭子煮熟了。而且自从这房子盖好后,那屋子都十年没住人了,再不住人,老鼠能把它给搬了。”苗大翠心里乐着,急忙跑到外头,开了门就问,“有事吗?” 何大进见是大儿媳,说:“我们要租房子,你家后头那个破土屋子。” 他话音刚落,苗大翠就说:“行啊!” 何大进不高兴了,问:“你有权租啊?” “当然有。” 何大进更不高兴了,问:“你当家的?” 苗大翠见他就问些奇怪的话,也不提租房细节,满脸的不痛快,说:“你们是来租房子的还是来查我家户口本的啊?不租拉倒,滚边去。” 宋金赶紧拦住她要关上的门,不忘瞪何大进一眼,说:“小姑娘,我说……” “嗯?小姑娘?”换做是别人苗大翠就要拿扫帚赶人了,但偏说这话的是个唇红齿白的俊小伙,没法生气啊。倒是胖脸一红,乐呵说,“瞧你叫的,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宋金也尴尬得要撞墙,他急忙说:“我说大姐,我们是诚心来租房的,月租好说。” 唐三胖插话说:“价格要合理,条款要公道。” 苗大翠想了想,说:“行吧,我看你们也是读书人,不会乱拆房子,喏,这个数,一年。” 何大进见她伸出三根手指头,一拍腿,说:“好,三百,成交!” 苗大翠脸一拉,说:“什么三百,三千!” 何大进眼都直了,嚷道:“你昨天还说三百就租,今天就变三千了!做人不能这样啊,大翠!” “我昨天见过你?我说了三百?”苗大翠以为自己脑子糊涂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话跟他说过。她眉头一拧,说,“你咋知道我叫大翠?” 宋金正色解释说:“刚跟村里人打听房子,他们说的。” “哦……”苗大翠为难了好一会,说,“那就两千吧。” 何大进一口说:“三百!”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大儿媳有奸商的潜质? 一会何五流下来,听见几人在讨价还价,也懒得费口水,说:“五百五百,不能再低了。” 苗大翠气得直瞅他,说:“你闭嘴。” 何五流说:“你再说,等会爸回来,一包盐钱都别想得。” 这话就像是高手过招,点了命穴。苗大翠不讲价了,转眼变得直爽,问:“五百要不要?” 何大进生气了,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不乐意,他不在这,大儿子和大儿媳这是造反啊。 唐三胖觉得这价钱可以了,毕竟租一年,五百一点也不贵。他看看宋金,宋金点点头,说:“成交。” 苗大翠以前也没租过房子,不知道租房的惯例是押一付一,又或者是押一付三,直接收了三人的五百块钱就美滋滋地领他们去了后头的土屋。 这间土屋是南方很常见的灰瓦泥墙屋子,中间一道大门,左右半米外有两面窗户,走进里面,还有个四方天井,左右又各有四间房。这间土屋左右是对称的,房屋构造也一样。 房子构造简约舒适,光线充足,但就是太破了。 三人推开门就迎来一波灰尘袭击,像女人的粉底扑哧扑哧往脸上拍了三层。脚踏地面,尘飞三尺,还有虫子大军迅速爬过。 抬头看去,瓦片有无数小裂缝小破洞,蜘蛛结网,虫蛹高挂。 恍若一间废弃已久的鬼屋。 何大进重回这里,瞬间想起跟媳妇白手起家,一砖一瓦盖房子的过往,感慨说:“真怀念啊。” 资深租房者唐三胖看看这坐北朝南的方位,还有瓦片泥墙,说:“这房子住起来一定冬暖夏凉。” 宋金板着脸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就往外面走。 唐三胖问:“金哥你去哪?” “我要找那个胖女人退钱!这房子能他妈住人吗!” 骗子,都是骗子,房子卖他五十他都不要,那女人还好意思收他五百! 唐三胖说:“快要下雨了。” “吱——”宋金猛地停了下来。 ——往前一步落汤鸡,往后一步有瓦遮头。 他痛苦地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蹬着光亮的皮鞋回去了。 可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