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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蒲草悬火铁衣单

“她能做什么?”文雀嗤声道,“她一个小丫鬟,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是不希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终于,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换了奴婢,奴婢得比她哭得更厉害。”

她顿一顿,又道:“不过,如今殿下也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奴婢该告退。”

这次她没有停留,终于是走了。荆风也跟出去,正堂内,很快剩下戚晋一个。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合上眼睛,想象回到那一天深夜的青柳客栈,想象她依旧站在自己身后,这么近,温热的鼻息都渗进明光铠缝隙、绵软细密,使他心尖充血、浑身战栗。他已回味那一刻回味了太久,为此甚至舍弃了椅子,竭尽所能地站着,就好像身后某处,还躲着那梦寐以求的姑娘。之前每一次的回忆里都带着诀别的不舍与苦涩;但这一次,他却是当真很想回到那一瞬间,想在睁开眼的漆黑夜色中回身将她抱住——真如数月以来每一场化为泡影的梦境。

呼吸到第三次,他睁开眼,眼前光如白昼。他在西受降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最好的决定。

可他实在高估了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荆风过于贴心,将青柳客栈及恩济药庄每日记录的病患情况额外讨了一份日日都及时送上。那笔迹清秀俊挺,自然不可能是木棠的。他所以做梦,连伏案小憩的片刻都做梦。梦里反反复复的是那日她与童昌琳同乘一骑的笑脸,是她跃到那混小子怀里翘起的尾音,是那不知轻重的混账给她戴上珊瑚项链时指尖与她肌肤相触的一刹。他记得很清楚——即使在梦里,北上时时卢正前,九原郡里又是童昌琳,各个与她朝夕相处一月有余。从前便是在王府上,他和木棠也是十天半夜月地难得见一面。算来,竟已经有旁人与她更为亲近?

她在梦里与童昌琳跑马,童昌琳绕过她的腰、握了她的手;她在梦里与童昌琳闲谈,童昌琳为她指点着天边月亮星星,说起远在天边的故乡;她在梦里与童昌琳协作,童昌琳帮她在冰凉的井水里浣衣又在穿堂的冷风里执笔,还讨了药膏细心也给她双臂双手上一份药。卢道拦街骚扰、衙役巡街戒严、燕人从阴山打到了门前,她什么都不必怕,她身前有童昌琳。

童昌琳童昌琳,梦里全是他那胖耳朵!贴在她耳鬓的,蹭过了她鼻尖的,逗她咯咯发笑的,迎亲时高高竖起骚得血红的!梦境向下狂奔,几乎片刻他都要喝上他二人的喜酒,要看小之送她出阁,看荆风亲自给她落下盖头,甚至到了了还要他上前去唧唧歪歪说什么祝福!童昌琳,玄康十九年生人,至今未有婚配,还偏是个不知分寸的糊涂性子,在梦里笑得极其快活而欠打,还伸手这么一搂,木棠跟着就走。他追出去两步,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他从前自然用不着着急,可他终于已经失去了她。

聊作慰藉的小石头,如今物归原主。噩梦骤醒时他除了剩下那两副药,身畔竟寻不出半分她的印迹。也只有剩下那两副药。东线好消息传来时,他好巧不巧又犯了胃疼。在时丰急声关注下、在秦秉正幸灾乐祸下,他却坚持回绝了贴身暗卫那居心不良的请求。现成药用不得,医官随后终于是上堂来,却见荣王面色似乎愈发难堪:

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火拔支毕麾下豹师被右卫大将军韩寿春全歼于乔巴山;但火拔支毕依旧不见踪迹。且尸体只搜出三万余众,在他带出王帐的十万人中远算不上主力。

但不论如何,至少、如今他该是有理由,立刻再回一趟九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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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的冬天总是咯吱咯吱地响,清扫滚边袄子、拨弄炭火、封写冥票。三福堂冷清,就只有这些了无生气的细碎动静。再有就是踏着满园的雪匆匆来去。皇宫里不一样,到处都是热闹,四面都是人影,红红火火就像暖了热炕过年,便是困极也不肯将歇。王府的冬天……或许会处在二者中间。围起一个小院,不过分热闹,也不过分冷清,有那么几个人,各个喜气洋洋,就像从前在家里一样,这便够了。

边关的冬天,木棠本以为该是野风呼啸,什么也看不见;旷野渺远,什么也寻不着。可现下却恰恰相反:她陷在人堆里,耳边争先恐后更吵着不同的声音:

昨儿晚上,文雀姐姐絮絮叨叨,说男未婚女未嫁,相从过密传出谣言影响清誉。“小祖宗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不过就是在殿下身边跟了几天,殿下还没给她好脸色看过,就这,不知多少人说殿下一心儿女私情,置大局于不顾。甚至那天右威卫都以为我是那名‘奴婢’,要杀了我给殿下找不痛快。这儿虽然不是京城,人也不少,风言风语可也没停过。早说了就该这样,自己走自己的路,对谁都好。”

马上隔天一早,木棠去刺史府交日志,小之见缝插针又大声发表反对意见:“为一点空穴来风的事儿却步不前,可不是因噎废食?谣言毕竟是谣言,信不得,没什么用……像我爹爹,满城风雨影响他大权在握吗?反倒是赵夫子……手里有权,什么都不怕的。”

“她过意不去。”文雀小声同木棠咬耳朵,“从出殡回来就闷闷不乐,毕竟赵老大人是因为国舅才……”

“我听得见。”小之皱眉道,“我不是因为那个。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做的时候是一时气急,后来不知怎么,竟然就无法挽回了。赵夫子在这蛮荒之地不声不响就走了;前两天打起来,往后还要打起来,更不知要死上多少人,明明该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如果皇舅舅当初能下定决心,如果表兄以后能下定决心……”

“她想去和亲。”

木棠小声向文雀通气,小之果不其然又立刻听见,嚷嚷自己必然要去,否则千里迢迢跑来这冰天雪地难道只为耍脾气?“于国于家,我能有什么用。又不能去做绿林好汉伸张正义。也就能替我爹爹,弥补万一罢了……只要能少死几个人!赵夫子,说没就没了。好容易的一件事!满城戴孝又如何,功在千秋又如何,装棺里一抬一埋,他埋这头,我爹爹埋那头,都入了土,谁也再管不到谁。所以啊姐姐,总不能到了这样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吧。活着的时候,有什么好怕啊!”

“木棠知道。”文雀不耐烦道,“问题是殿下不知道。除非主子您去找您亲亲表兄讲讲道理……”

最终去讲了道理的却是她曹文雀自己,而至于结果?当事人并不在意。她直到晚上才回来,从赵宅第二场葬礼。

赵夫子续弦有妻,冬月初六,妻殉情死。别无亲族,乡官代为设祭。木棠闻讯和小之一同前去,却在当场见到依旧一身红衣的赵家姨娘。后者如今将钗鬟去了,改回闺阁女儿发式,就在书房独坐,举目四望,好像总也瞧不够、看不完。赵家姨娘去了。面前人如今是兰姐儿。出殡之后她便随弟弟回县衙居住,昔年赠与情郎的院落终究是要空下来。家畜尚可带走,才栽下去的小麦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城外如今也在试种,来年春日,或许,九原不会再饿肚子。”

拭去一滴泪,兰姐儿轻声细语:“他与妻子在天之灵,届时或许也会欣慰吧。”

小之是不好意思见赵茂遗孀的,早早就躲了出去;木棠本想问些什么,到了了却也没问出口,她大抵知道对方的回答,一定是一句风轻云淡的“值得”。可说起赵老大人和亡妻,那身红衣上掉了眼泪;说起兰姐儿和以后,那双眼睛却隐约有光。曾经文雀姐姐无数的叮咛再次于木棠心头颤动:或许、顺其自然,能够一直做木棠便已经很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到了了血本无归,又有什么意趣?就像小掌柜的为追那姑娘和母亲闹了不知多少场,对方却在戒严前便离开九原,一去不回。世间缘聚缘散,又如何说得清?

可她……总还是有那么些不甘心。

她想向文雀打听,后者拿着荆风才送她的草编小猪呵呵瞎乐,心不在焉;倒是一旁养病西受降城乡亲耳聪目明的,且一传十十传百,又一个胜一个的热心。吴家的妇人说女追男隔层纱,就得稳准狠死缠烂打;顾婶从旁直摇头,就得耐下性子,这叫欲擒故纵;小六郎的爹说自己曾经登高远眺,就在某处悬崖畔第一次牵了孩儿她娘发抖的手——可作为参考;他邻家夫妇说他才丧妻精神恍惚:如今大冬天,又正打着仗,上哪儿的山头不要死活受冻去?

青柳客栈正堂歇着的毕竟都不是什么大病。木棠拿着日志这里记一笔那里写一句,就听着这头的叮咛,又闻着那头的好奇。她自己倒没说什么,是童昌琳觉得冒犯,一个个请大家闭了嘴,又单独将木棠叫出客栈问个仔细:

“你如今看见,这就是八月王府里曾有的架势。如果你往后回去,却与殿下生分,各院的奴婢必定……”

“我、不想回去了。”

太阳底下飞去一行鸿雁,墙根下又窜过去一只老鼠。木棠蹲下身子,干扰了一只蚂蚁的行进方向,随后在不远处找到蚂蚁窝。蚂蚁绕绕路还能回去,她不一样。她是掉了队的雁,是要逃着打的老鼠,甭管何处,乱钻一气罢了,哪能有什么祈求。

“你别听嫂子胡说。荣王府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弟兄们各个亲眼瞧着,殿下……”

“我是不是应该哭一哭?”她却问,心不在焉地、懒懒仰头来看,“为自己不自量力,为自己好高骛远。所幸我现在不过十五岁,我现在做错了,我还来得及改。”

“我们要不去骑马……”

“我们回去。”

她站起来拍拍裙子,退一步拉了止步不前的童昌琳。剩狗儿被留在院外,无聊刨了刨蹄,又低声嘶鸣。不远处传来应和。它抬起头,看见了平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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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确是该回去了。火拔支毕断尾求生,怕是赌上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为此小之必须立即收拾行装往南避祸。自然,文雀和木棠也该一起。北上一路的宝贝扔了大半,《幼学琼林》又已经学完。木棠将狐裘穿在身上,几乎就两手空空地来。小之先当“奴婢”、而后“服丧”,一箱箱的华服首饰几乎动都没动,甚至不需要打点;文雀呢?只管栓两个草编的小玩意便能走了,这会儿她就得去催催马车,尽量赶早出发,赶明儿去胜州过夜。小之趁机又睡上大觉。木棠凭窗坐着,不敢向外看哪怕一眼。

今日一别,便是永别。往后就算小之还要北上来和亲,她也打定主意不一路相随了。毕竟脱了奴籍,她又很想家。就算要抛弃妹妹、抛弃二哥、抛弃文雀姐姐……

她要回去,做她的李阿蛮。

所以她接着就想,最后总该有个告别。荣王如今就在刺史府上,在前院,和她好像隔了万水千山,又好像不过隔着些画上山水,一提笔便能触及。离出发还有些许时间,足够她走过去,道声谢,郑重地离开。再补点胭脂,她一定要笑着,就像七月十七那样明媚的阳光,笑着,去和他道别。

“多谢关照。

“往后……珍重。”

就这么两句话,很简单。

狐裘披着嫌热,她抖脱了肩,其后不自觉地滑落。她出门去,只一瞬,鼻头耳尖便被吹红。

迎面,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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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齐全、身披战袍,他已经做好浴血奋战的准备。对面是曾斩落卫国公的狼王,他一定不会承认,自己实则很害怕。所以他应当再三检查军阵、舆图、兵刃、补给:诸如此类,有太多事情该忙,有太多地方该去。他唯独不该来到这里。

可他还是来了。几乎瞬间,她便掉下泪来。都怪这该死的雀目,青柳客栈里的两个夜晚,她什么都不曾看见。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啊,她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浓眉乱了,眼睛都熬红了,甚至还生了些胡茬,双唇干了又发白,整个人都蔫蔫的瘦了好几圈。老天啊!她怎么从来不想仓促掌兵他该有多么累、多么忙!她居然还要生他的气,还扔掉了他喜欢的漂亮石头,还说要自己回家!

“……跟好亲事府,不要逞能。”

大敌当前,他专门跑这一趟,就只为说这一句话?

天际方白,四下摇着火把,他又要转身走了,回到她看不见的夜色中去!庭院外忽而响起嘈杂的声响,门窗上掠过许多纷乱的影子,不是在准备出发的亲事,就是在打点府衙上下的庶仆。人影来来往往实则已经许久,但唯独在他离去的那一瞬,她才堪堪注意得到。继而,就像湖水搅起波澜,接天浪涌不歇,她好像看见最后一抹月光汇入大川,就此消失在这茫茫人海。桌椅碰撞、门扇扯响,那个萧瑟的影子被来来去去的火把和烈红飘摇的晨曦映照着,竟是那样模糊不清。

他要走了。

她在颤抖。

他要走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可以。

不可以!

一步跳出门槛,两步、三步、几乎是片刻!她便环抱住那身耀目的明光铠,贴住那红地金团花的战袍。明光铠冰凉,麻意就瞬间缠上她的双手;锦帛战袍上生着细绒,刺得她双颊登时血红。

“我……”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单将双臂绕过他腰身,想死死抓住什么,却不过摸着他胸前护心镜。脑中轰鸣不休,她却……绝不要松开!

“你不要、不要做英雄!打不过、打不过就跑,有二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

她不想哭,可哭腔自己飘出来。身畔步履匆匆、行人不歇,火光明亮竟如白昼。她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却将他抱得更紧,甚至当下竟生出些愠怒!

“我知道你是亲王殿下你有你的规矩体统。可我只是一个小丫鬟,我没什么名声需要在乎!谁要说谣言,尽管都去、去说!我自己丢人现眼,我可恶至极,我自己认!你不要走,不要走……让我,就这么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好多时候,我怕……我想你在。暴民作乱的时候,我后来想,你凭什么不在我身边,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一路走来费了多大力气,不知道我吃了多少的苦……才能够站在你的身边……可我呢,我这么该死,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累了,我还怨你……我都、不能穿个铠甲、充个将军的、陪着你……我好没用……我就保护小之,你不要分心就好!我只要、这么一会会儿,让你知道,我陪着你,不管在哪里……戚晋!”

豆大的眼泪骤然落满他的战袍。她埋头在他背后,几乎是用平生最大的音量、低吼出平生最大的勇气: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北风扑棱棱吹散了她的发髻,将所有的字句颠倒,将所有的理智搅乱。她看不见他的脸,甚至察觉不到怀中挺尸般骤然的僵硬。她抱着自己的爱人,此生此世,她也再不要松手!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每天都想你……我说我不想哭,我想对你多笑笑。可你总是要惹我哭。我知道你有很多顾忌,你有很多道理,我想说好,我想让你开心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是这么自私,这么可恶。我、我还要见到你。等仗打完了,我要回来,我要死缠烂打,要欲擒故纵,要带你去悬崖上……我不害怕悬崖的。可我怕……”

他的呼吸忽而急促,她便急声赶在先头:

“你不要说话,不要回答我。但也不要又一言不发说走就走,让我都找不到你!我只是想……如果我能再见到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来九原的第一天晚上,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

她说着,忽然松开手臂,后撤几步。擦着面上擦不尽的泪水,她只想蹲身背过哭个畅快,哪里敢再看他?

“你走……我保护好小之。等咱们赢了,你肯定要回来找小之。我就在她边上,你躲不过……我、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我在胡言乱语,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管我……”

在她身畔,是他的身影,缓缓也蹲下来。如今她眼前又花了,看不清他投来的目光已经不同。不再有迟疑、不再有苦恼、不再有嫉恨、不再有疲惫,他望着她,是那样的沉着、却坚定;那目重瞳如今闪耀如她的泪水,翻涌着炽烈而庞杂的热火,要照进她心底,点亮她整个的生命:

“礼尚往来,公平交易。”喉头颤抖,他轻声细语,一字一顿,“你,也不许做英雄,不许逞能,不能再像宁朔、不能再像骷髅山、不能再像百福镇。”

小姑娘全然怔了,接着猛地打出个嗝。他全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平平安安,等,我去找你。”

“你说话不算话的。”她犹豫着嗫嚅,“除非……拉钩。”

戚晋的手宽厚,将她的鸡爪子一把握住。冬月十日的清晨风大、云厚、日光稀薄、灯火灼热。木棠记住他的背影,记住那身飘摇远去的战袍。她要接着祈求上苍,要将他的一切一切,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那时她哪里能想到,率先食言而肥的,居然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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