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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凡鸟铩羽玉龙寒

这话音未落,俩人又偷尝禁果似的笑得偷偷摸摸、耳根都发红;倒衬得木棠凄风苦雨,格外突兀。以一敌二,哪有胜算。所幸韩告这援军终于是送上门来。文雀忙不迭给主子穿好衣服、又扯开屏风,他本当在明间道了歉就走,可他拖延了片刻。木棠果然要问:“不知……你是不是很熟悉丰安?能不能讲几句,万一有天要逃……”

“都说了火拔支毕纸老虎!你怕他,我不怕!到时我罩着你就是!”

“主子你自己病都没好,还说大话!”

韩告顺理成章,就此多留了些时候。

火拔支毕,泰成年间生人,十三岁杀狼王,十五岁当将军,十九岁一统燕国东十三部,英宗在位期间举兵来犯十数次,一路侵吞至贺兰山一带,又五次被老太尉驱返。英宗曾计划御驾亲征,未成而崩。恕宗即位后幸而是有卫国公秦蛰横空出世,同老太尉大小四十余战将其阻在关外,丰州、胜州、灵州才捡了些短暂太平日子。待到先帝治时,火拔支毕久无功名渐觉力不从心,为此不惜斩杀自己妻儿三人,转而与其后的末贺夺可汗结为姻亲,助其谋杀侄儿、夺取汗位。好景却不长,在楚国为质的阿史那吉连一家闻讯逃出,正是在当年巡边的荣王帮助下辗转回国,一举歼灭叛军,即位称为多禄可汗。火拔支毕被逼南下,靠着杀死卫国公的功勋才在朝中勉强立足。如今再反多禄可汗,他已是退无可退。焉知不会狗急跳墙,似杀害秦蛰那般,再使大梁朝野震动?

“边关有儿歌:‘火雨血雨纷纷下,拔城倒寨眼不眨。支离破碎千万家,毕露凶相有狼牙’。说的正是火拔支毕。孩童年少,照单全收。北国恶魔,光是提及也足够人胆战心惊。”

他这不说还好,洋洋洒洒又讲故事又唱儿歌的,在这寂冷夜里不知不觉就将俩小姑娘唬上床缩被子里抱一起。文雀就算冒大不韪也要和主家挤一张床睡;小之睡了一路过来的,更是困意全无。反倒是本就惴惴不安的这会儿倒镇定自若、淡淡却道有何可惧:

“兵书上说,要先胜,而后发兵。我们必定是要赢的。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燕人那头。他反了又反,在燕国也是乱臣贼子,苟延残喘,又能到几时?”

韩告便多看她两眼。

她大概已经下了什么决定,杏仁眼沉默,头颅却轻扬。无知者贪心,向来一意孤行;贪心者怯懦,宁肯自毁长城;怯懦者绝望,而后向死而生;绝望者无知,竟然异想天开。哪一种是她,亦或全部都是她。月余未见,结蕊幼枝又绽开两片花瓣,映衬着却是夕阳惨淡倒影,教人看不清本来颜色。韩告无意纠缠,终究也离开。

冬月十二,大雪。

醒来时天色依旧漆黑无边,隐隐约约似是蓝灰色的云涌在当空,稀疏已有些雪花飘落。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将门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该是围炉烤火,大口吃肉的好时候,县衙里正巧做了羊汤面,那羊肉鲜嫩肥美,油汁浸着葱花厚厚铺了整一层,远远从厨房里就香飘万里,勾人馋虫直闹、简直睡不下去!半梦半醒熬了一宿的文雀先起了,大病初愈正需要些热乎乎烂肉长精神的小之也起了,剩木棠扭扭身子,还是想睡。也不是做了好梦,也不是睡得舒服,只是这一刻,乍醒还困,天色似亮非亮,被窝里暖暖和和,面上却沾点寒凉,窗外轻轻落了雪,款款送着风,还有羊肉香气隐约,却无需急着抢食。缓慢、慵懒,令人无法不眷恋沉迷。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纳,她喜欢肚皮这样安静的起伏,像是提醒自己,她还简简单单活着。

只是作为一个生命,这么自然而然地在天地间存在着。这便足够。

小之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捧了碗先转回来,饿极的小虎般埋头吃得欢快。“姐姐醒了,刚才就醒了,我知道。躲被窝里不出来,羊肉汤都顾不上,嫌冷呢。把我那袍子拿去。她那狐裘又粗又硬,重兮兮的才不好穿,”她对文雀说着,又探头去门外看一眼,“下雪了呢,好好下大一点!下大雪不好走路,停一天,明天再走。说不定到明天表兄都已经大获全胜,正好不需要走,省得来回麻烦。”

她随口一提的所谓“袍子”,就是丢在宁朔客栈木棠不得不折返去取的那件,紫色锦缎面、四襈织金,旁绣梧桐上栖凤,斗羽幻彩巧夺天工,下衬紫貂皮毛,领口袖端再用野雉羽毛编织装点,木棠身上只一件小衫,披着这凤袍都嫌热。小之昨儿还穿着它在马车里闷了不少时候,难怪要发烧!

“你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当然不怕冷。”文雀毫不客气、上前就把她要脱衣的手按住,“下大雪还有的冷呢,仔细穿好。你要是跟着也病倒,我一个伺候你俩个还不得跳黄河去!”

“那我也总得把衣服先穿好了……先吃饭,万一洒了汤呢。而且凤凰的,要是让县衙里看到……”

“就说你是长公主呗。我是你的小小丫鬟,昨儿胡言充大闹着玩的。”小之嘴快,放了碗筷又穿鞋蹦上床蹭到她身畔来,“我好赖也打了这么久杂,很会伺候人的,怎么样姐姐……还是,我该唤‘表嫂’?”

她越说木棠那小脸就越垂,偏还她越垂越要看,俩人最后一起栽倒床上,好似还能这样闹上一整天。“规矩!”文雀才要这么说,却听远方炸了山响。木棠面上笑意登时冷却,霍然起身就要去看——丰安本就不大,浓烟重火在县衙后宅也看得真切。火起正北,似是城门。门前值守的小邵和童昌琳望风而动、收队上前:

“先回屋。院外自有亲事查看仔细。想来不当有什么要紧。”

“或是转运进城的梢炮颠着颠着怎么就炸了。”小之呐呐。

“或是面粉……炮竹……茅房……”文雀思衬。

唯有木棠当机立断,阖门系整衣裳将头发也两下挑簪子盘好。再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已经瞪大,眸子正轻轻颤动。文雀不意对上她视线,登时着慌:

“不会、不能是……”

“火拔支毕——正在攻城!!”

随疾呼砸进院内的是韩告。执仗亲事随即围上,又有衙役连跌带滚高声通报,俱是一般无二的噩耗。正屋门扇登时便开,身披凤袍的木棠站在中央,两步便赶下石阶:

“从北门来?南门还能不能逃?”

“长公主大病初愈,不宜受风……”小邵迟疑道,“黄河初封,也受不住这么多马蹄。”

“燕贼打丰安,无非为了辎重,或是长公主……”鲁叔公跟话,“他怎知道长公主在此地,有内鬼?”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就往韩告身上招呼,得是有魏奏一声暴喝:“胡言!”接着又点兵遣将,要往北门一探究竟。只要想法撑个一半日,等丰州援军到自然解围。“为首是火拔支毕本人!”韩告一改寻常缄默不言模样,拔声竟然怒吼,“快班燕六郎全家死在他手里不能认错!丰安各处有隐蔽之所,行李别顾了,现在立刻!随我就走!”

木棠却觉不妥,分明他昨晚才说火拔支毕到一地烧一地,躲一时哪能躲得了一世!从南门出去,很快就是九原……

“你看看她俩,哪个还骑得动马?”

这倒是实话!一个病着,这会儿软趴趴又仰天晕倒在文雀怀中;一个整晚都没睡好,快要抱不住小之。早上才看得清楚,她俩眼眶一个赛一个的青黑,哪挨得住冬月疾驰寒风!燕人精于马术,又为着小之而来,如今纵马遁逃,只怕就要当了活靶子!

可为什么偏就要逃呢?似魏典军所说,多少抵些时候……

不,抵不住。

摇摇欲坠的丰安、忙碌不歇的县衙、空空如也的长街,哪里抵得住一个穷途末路的狼王?得要跑、不、得要逃、不、不、不……不能逃!还是躲?魏奏已然发号施令,众亲事即刻上马:“王自度!马静伯开道!童昌琳!邵华!护右翼!鲁显!刘安在左!马麟去调衙役二十人,与姜作一同殿后!余下人等全数支援北城门,两个时辰,至少两个时辰……”

“来……不及——!”

木棠向前一挤,尖声就叫:“现在或许已经城破,城门本就不高!来不及!韩镖师!”她几乎是扑过去,伸手将韩告抓紧,“带亲事抄小道,带小之躲着,动静太大今日援军一定会来明日就一切安全!我去叫衙役,我去逃!”

正好穿了这身衣裳,滥竽充数便做一回长公主!只要敌军清楚看见长公主在逃,必然穷追不舍,再顾不上搜查小之!从南城门出去,前方便是黄河,前两匹马过了,燕人大军势必破冰落水,届时无论顺流往下还是回转九原都能拉开距离!那便是生路!!

小邵要来抓她,魏奏要来阻她,文雀在身后高喊,鲁叔公在一旁摇头。她低身一钻、一扭,游鱼似的,居然立刻就逃出包围圈。马麟才将衙役调来,自己下马正要报,木棠跨两个大步,趁机竟然翻身上马夺缰便逃。向外一重院是正堂,再一重院是诸曹司,再一重仪门后左手班房人去楼空,右手牢狱哭叫声渐沸。北城门又是轰然一声响,刀兵铮铮静了片刻,喊杀随即沸反盈天。

甚至已经看得见,燕人黑底狼旗的滚边。

宝华寺的符纸就在胸口揣着,缰绳在手腕绕紧,她轻轻一吞口水,将凤袍系带打成死结。北面燕语呼喝就快要吵到耳畔,她甚至看见了火拔支毕小山般伟岸的身躯!引缰一夹马腹,离弦之箭随即震弓而出。绛色马鬃忽起忽落,烽烟缭绕飞一般甩在身后。焦糊气息倏忽被长风吹远,雪花飘摇粘在鬓边。云层分开一线,几缕姜黄的阳光正落在长街中央。她穿行其中,就披上一身暖阳。

就是今日,李阿蛮要成为英雄。

南门本就近在咫尺,纵马更是转瞬便至。但闻铮鼓雷鸣,南门外竟恍若九天威龙临凡——瑞红葛布扯成片,绀色须尾摇成团,是梁军军旗!是大梁的援军、成群结队迎面而来!!身后随行衙役有的应声痛哭,有的招手高呼,有的喜不自胜,有的驻马停足。独木棠屏住呼吸、竟瞬间如坠冰窖:

朱犀甲、兽文具装、赤缨拂、貔貅旗……来的是右威卫,秦家军;若来接应小之便不该如此大张旗鼓;若要与燕贼对垒合该去南门厮杀。百余骑独独冲此而来,岂非前后夹击……

瓮中。

捉鳖。

震弓离弦是“噗”的一声轻响,那飞羽蹭过她的鬓发,震掉她的银簪、射落鬓边那朵雪花。电光火石间但见得马蹄高扬,闻听一声仰天长嘶!她竟甩下溃散的衙役,返身迂回直取那火光接天、黑旗拥簇的燕军所在!

漫天箭雨接踵而至,刹那间竟如蝗虫压境,只一瞬、便将头顶煌煌烈日蚕食干净。鼓破雷鸣、刀剑铮然、凤袍飞卷、北风凌冽!尘土一泼、旌旗半卷两面拉开——

于是这场大戏,终于缓缓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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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屋檐歇了只鸟,灰羽、红喙、愣头愣脑。今日城中轰鸣,她第二次掉进某处宅院才泼过污水的泥泞。她又第二次爬起,挥动沉重翅膀,要追寻那一瞬业已逝去的阳光。飞一下、掉两下,她振翅不停;向上、向上!她逆风穿行。九足金乌尖啸,她的羽毛几乎要燃烧;浓云压境,她快将无法呼吸。

那么近,离涅盘重生,只剩那么近的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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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忽清。

风忽住。

有片雪花,融化在她鼻尖。

微光轻轻一颤,却被十步开外暴涨寒芒夺尽光彩。

那是支利箭,三叉、两翼倒勾,暗带血槽。它自遥远的长安煅铸,而后千里迢迢运上漠北、领在某个秦家军的箭袋,被期许着枭敌首、摘红缨、定阴山。然此时此刻,它却正缓缓破开虚空,即将从容不迫地撕裂宣清长公主冰冷的金丝凤凰,再准确无误地扎进梁人儿女温热的血肉,最后毫不留情地拆穿十四岁小丫鬟虚无的英雄幻想——

利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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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

多的是汗。

几乎要将她拧干榨尽的汗。

手里什么也没有,肺里什么也没有,胸膛里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好像背后被人拍了一掌,五脏六腑、三魂七魄统统被拍飞不见。靴子里汩汩灌了太多的汗,她踩不住马鞍;面上泼了太多的汗,她什么都看不清。天空一寸寸地高了,世界空洞而安静。马儿缓缓住蹄,一片灰色的尾羽,飘飘然落在地底。

大雪,纷扬。

看着天、看着云,托名英雄的丑角终于将一切都忘记:忘了戏文念白、忘了唱捻作打、忘了戏台忘了看客、忘了功勋忘了喝彩……

唯独一样——

她仍记得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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