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晴自然是知道的,见他那故作慌乱的模样,她不由笑了。再看钱瑛,已经慢慢地走到扬琴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老家伙跟了我几十年了,别看它‘老’,可这音色是一点也不差。来,就让你们呀,听听它的声音。”
顾曼晴连忙将椅子搬过来,在钱瑛的一旁坐下。而沈聿修则跟着,在她的身边。两人静静相视一眼,转而等待聆听琴声。
空中有云遮日,暑气渐收。
在树影摇晃间,顾曼晴听到了一声清音,似是珠玉落入盘中。随后,琴音缓缓如涓涓细流而来。
这声音与琵琶相似,却又不同。与古筝同音,却又有区别。
她虽不大懂乐理,可若是当个听客而言,在这缓缓而来的音色中已经被带入绵远的意境中。似是一番春日江南景象,清吟声如流水、顿声如马蹄,又似是瑟瑟风声,有深山远寺的里随风而动的铃声。
时而清扬跃动,时而婉转低吟。仿佛从山间缓缓而下,见那清江水面,随着小船一路向南。见得薄雾中黛瓦白墙,杨柳依依、桃花映面。
仿佛就这样静静听着,她的心跟着慢慢地平静。抬眸去看,绿树映窗,正好将那紫薇花挂于窗棂中。云散褪去,光影重现,声音随之平和。
顾曼晴看去,钱瑛收了手。动作如此优雅,浑然与这一刻的景象融为一体。
她好像能看到,年轻时候的钱瑛,素雅的旗袍,干净利落的短发。发上是被人簪上的紫薇花,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一身长衫。
那景象,如此真切,却又虚幻。
如果顾曼晴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听钱瑛弹琴,她想,自己一定会缠着她听很久。可那是很久后的事情,没有人能预知。
“沈聿修,你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彼时,顾曼晴坐在长廊,看着那高大的紫薇花出神。
她总觉得,在很多个日夜里,钱瑛应该有很多次都是看着这棵花入眠的。
沈聿修倚在柱子,目光也同样落在花上。
“我记忆里,他是个什么都会的人。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他爱读书,也是个愤青。在那个年代,多少会被人觉得有点离经叛道吧?太爷爷一直希望他从政,但他就要从商,他说,他就爱钱。”
顾曼晴不由笑了,看来沈聿修的性格或许有点像他爷爷。隔代遗传,也未尝不可能。
“爷爷和奶奶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呢?”
沈聿修思忖片刻,随后看向她:“其实奶奶是扬州人,早年她家道中落,跟着家人流落到桐城,后来,就剩了她。”
“她是书香人家的闺秀,若非为糊口,是不会选择去茶馆弹琴的。据爷爷说,他早就‘盯’上奶奶了,但没好意思。直到有天有人闹事,他就去英雄救美了。”
如此看,这其中还有不少故事……
不过,以奶奶当时的情况,想必太爷爷他们也不会很快首肯。
“爷爷带着奶奶私奔过一次,后来太爷爷拗不过。但其实他也是真的见着奶奶的性格好,能持家,就允诺了亲事。”
顾曼晴不由跟着鼻头一酸,老辈人的感情虽不似如今轰轰烈烈,可同样刻骨铭心。那应该是,认定了一辈子不变。
“爷爷留了很多情诗,奶奶藏着没给我们看过。”沈聿修摊手,“但我小时候不小心看过一次,只能说,相当肉麻。”
顾曼晴忍俊不禁:“怎么个肉麻法?”
沈聿修握拳咳嗽,四下看看。但最终还是选择压低声音,轻轻道来。
“我不许你叫我先生,我只做你的心上人,称我为‘爱人’。”
“春日负喧,常觉人生漫漫。若没有你,便是游魂。”
“不用怕人之将老,我会陪你一同老去。直到我死去,即便死去,你也是我心头的紫薇花。”
顾曼晴静静地听着,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措辞。可听着,并不让人觉得肉麻。
那或许是一个男人,同心爱的人所说的真情实言。
“沈聿修……”
她一抬头,就见沈聿修站上台,伸手勾了一枝紫薇花。
很快,那花就被簪在她的耳后。
他笑着道:“我觉得那句‘即便死去,你也是我心头的紫薇花’很好。”
顾曼晴抬手,轻碰花瓣,微颤。她恍然笑了。
只觉得,风过耳。
花动,心也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