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长河族大祭司的日子,占据了我这一生三分之二的时日。
我知晓太多世间隐秘,但大多都是无力改变的。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囚徒。
片刻的幸福和快乐,不过是为了让失去更加痛苦而已。
所以我不愿意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不愿同任何人深交,更难以理解世人为何怕死。
与这身为囚徒的牢狱之灾相比,死亡算得了什么呢?
我静静等待着死期来临,那样的话,便可以不着痕迹地从这世上消失。
宁静地、安详地,归于虚无。
但我显然错了。
既然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囚徒,那我又怎会例外。
每当我以为天命终于要取走我性命的时候,都会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冲出来打断,将我从即将归于虚无的解脱中生生拽出来。
我不能理解。
起初我只是以为,她只是为了在我身边得到光明。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个疯子。
一个自己不想活,却拼命要让我活着的疯子。
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的劫,终究还是来了。
不死之身是来自长尽河尽处的溯流灵魂,与长尽河的流向背道而驰。
身为不死之身的他们,唯一的宿命,便是战斗至死。
因为,只有不死之身才能终结不死之身的性命。
他们永恒的生命,注定只能通过同族人之手画上句号,不能被异族所杀,亦不可自行了断。
从前……我对不死之身的了解,只限于此。
而当她再次倒在我怀中,失去生息的时候,我陷入了无知所带来的惶恐。
既没有同族人的伤害,也没有其他外力干扰。
她却还是失去了呼吸。
府中乱作一团,我在莫大的恐惧中佯装镇静,苦苦思寻办法,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惶恐无能地祈求着她会和之前一样醒来。
但是没有。
这次她没有醒来。
为了找到答案,我再次到了叶城王宫求雨的祭台之上。
看着那座被禁术封住的青鼎。
而这座鼎本身的存在……就是大禁。
我记得她曾经问我,大禁会不会再找上来。
我不确定,也不敢对这座青鼎深究,即便在求雨时看到了一些浮光掠影的往事令我在意,我也打算不再追究它们的来历。
因为我怕。
我怕触犯大禁的惩罚终究会找上我。
我怕自己会因此死去。
怕会因此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怕再也见不到她。
但她如今已经遭遇不测,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知道,答案可能就在这里。
在鼎中光芒绽放的刹那,无数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四面八方的画面和信息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间难以分辨其中的联系,搞不清究竟是谁的经历,又发生在何时。
然而,我却从中看到了有关于戟颂的片段。
我看到了,一个从树上摔下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被送进军营,被众人唾弃霸凌,被背叛活埋,被别人当作满足私欲的刀,被咒术暗害永远失去光明,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被武器无数次刺穿身体却又无数次愈合……我虽曾想过她的过去或许并非一帆风顺,却从未料到,那竟是如此黑暗、痛苦。
我看着戟颂所遭遇的种种,不禁眼眶一热,难以自抑。
在长河地看到她的时候,我只知她是杀戮成性的不死族人……却从未想过她是以怎样一副艰难的姿态,才来到我面前的。
为了弥补那无法挽回的遗憾,为了替白曳完成那随口说出的遗言……
她这些年,究竟付出了多少呢。
然而……上天却并未对她施以怜悯。
更为残酷的事实,接踵而至。
不死之身……并非只能由不死之身杀死。
而不死之身每杀一人,那些死者的怨念会像记账簿一样,重重记上一笔。当不死之身杀人数量达到上限,身后的杀孽便会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