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明珠心头立即升起一阵无法控制的厌恶,一双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徐子清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反感,旁若无人地凑到明珠身边,笑道:“什么时候跟我生分起来了,连门都不让进?我是哪里得罪了郡主,跟你道歉还不成吗?” “徐公子没见我这儿有人落水了吗?忙着呢,没空招呼你。请回吧。”明珠板着脸,冷冰冰地道。 没想到,连称呼都变得如此疏远。当着丫鬟小厮的面,徐子清颇有些下不来台。他讪讪地笑了笑,眼尾扫到了被下人抬起的林阿吉,脸色不禁一变,努力维持的翩翩风度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是他?”徐子清恨得咬牙切齿,“明珠,你竟然真的把他弄进了府里?你知不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来咱们清江郡绝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这是引狼入室!明珠,听我一句劝,速速把他赶出府去,免除祸患。” 听闻这话,明珠才抬起头,正经看了徐子清一眼。只见后者一脸正气凛然,态度十分坚定。 明珠心念一动,挥手屏退左右,几个小厮见此情景,便默不作声地抬着林阿吉回雅兰堂了,丫鬟识趣地退出凉亭外,一时间,亭内只剩他们两人,明珠这才招呼徐子清坐下。 “你认识他?” 明珠不动声色地道。 徐子清思忖了半晌,旋即点头,刚要说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明珠面露恼色。 徐子清立即道:“我并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份。不过最近周边郡县都受了旱灾影响,不少人逃往咱们清江郡谋生。我爹为防生变,下令严查过往人口。据小卒通报,这个男人的路引上明白写着他从京城而来,名叫林二。” 京城,林二。明珠默默思索起来。 “怎么,你不相信?”见她久久不语,徐子清道。 明珠收回思绪,冷笑道:“每日进出城门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那个林二就是我府中的林阿吉?又不是你亲眼所见,一个小卒的转述,也能当真?” “每日进出的人虽多,但都是普通百姓,一眼便能看出来。而这人武功身手极好,显然不同常人。当日他进城时,城楼上有个巡逻的官兵,失手将佩刀掉了下来。你也知道,咱们城楼高四五丈,加上那把刀重量不轻,坠落的速度非常快。城楼下许多百姓正排队等着检查,就这么砸下来肯定有人要受伤。幸好这个林二从人群中一跃而出,腾空两三丈,接住了那柄长刀,这才无事。如此轻功,如此敏锐的反应,别说是寻常百姓了,便是放到军中将领身上,也是出类拔萃的。这是七天前的事,你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巧了吗?七天前不正是……”说到此处,徐子清似乎意识到了不对,猛地止住了话头。 “正是什么?”明珠追问。 “没什么。”徐子清神态颇不自然,顿了顿,继续道:“这几日,官库周围频频遇到陌生人打探虚实。你也知道,库中一切钱粮都是要上缴朝廷的,岂容儿戏?如今世道不太平,我自然要加派人手巡视。正巧有个巡逻的士兵当日在城门前轮值,据他汇报,那个频繁出现的男人虽然改了装扮,但他还是认得出,正是城门口飞身接刀的林二,此人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我意识到有危险,便立即组织人手,蹲守府衙,秘密追踪他。谁知此人狡猾得很,三番五次甩掉了差役,昨天好不容易差点捉住他,却让你放走了。明珠,你得理解我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清江郡的安全。你说这人武功如此之高,万一真的图谋不轨,岂不是极大的隐患?如今的清江郡就像□□桶一样,一点就着,哪还架得住别有居心的人在这儿挑事?” 明珠看着他颇为诚恳的脸,心头冷笑,这话听听就算了,我要是信了你才是傻呢!她敏锐地意识到,徐子清没说出来的那半句话,才是他急于捉住林阿吉的关键。 七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徐子清见她久久不语,不免心头起疑。 明珠冷笑道:“徐公子只怕要失望了。我确定,你那个小卒一定是认错人了。林阿吉早在半月前就投奔了我府上,那林二七日前才来到清江郡,显然不是一个人。徐公子请回吧,知道您贵人事忙,就不留你了。” “不可能。”徐子清脸色一变,“半月前就来了,我怎么没见过?” 作为明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徐子清隔几日便要上门,这半月之中也来过两次,若是府里来了新人,他自忖断无连面都见不着的道理。 “有什么不可能的?既是不信我说的,那也不必问了。有事直接找我爹爹去,我不欢迎你。”明珠撂下脸色,语气生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着急带走阿吉,才不是因为什么公事呢!是因为他替我打探消息,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着急杀人灭口,对不对?徐子清啊徐子清,万万想不到,你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谁想却偷偷背着人尽往那下三滥的地方去。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见我。” “明珠,我冤枉啊!你怎么信他,不信我?”徐子清又是委屈,又是讨好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徐子清对天发誓,这一辈子,心里只有楚明珠一个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天诛地灭!” 明珠看着他急得满头汗,悠闲地坐在一边,笑而不语。 “明珠,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我?”徐子清拉起她的手,急道。 明珠不紧不慢地抽回手,淡淡地道:“徐公子,我提醒你一句,誓言可不能随便乱发,万一破了誓,当心真的遭报应。” “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徐子清对你全心全意,有什么好怕的?明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背着你做那些苟且之事。”说着,徐子清从怀里取出一串珍珠,讨好地道:“你看,这是我费了无数心思,派人从东海郡搜罗来的项链。白色珍珠常见,像这样散发着金色光泽的珍珠就少见了。一颗两颗好说,一下搜罗这么多,每一颗都这么大、这么圆润,连光泽都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更罕见了。说句举世无双,亦不为过。我真的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弄到手的,本打算成婚之日送你做个礼物,可眼下你既然生我的气,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不如早点拿出来,让你高兴高兴。明珠,你对我而言,就像手中这串明珠一样光芒万丈,独一无二。” 徐子清深情地看着明珠,声音低沉,醇厚如酒。 若是平时,明珠定然要被他感动,然而对于重生后的她而言,此刻只有厌恶。 “你拿回去,我不稀罕。” “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我?”徐子清站起来,脸上是焦急与不甘,“咱们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被一个小人挑唆了吗?明珠,你是不是要我从这湖里跳下去,才能相信我这颗心?” 一阵风吹来,打在身上,不免有些凉意。徐子清的心也凉了。他与明珠自幼相识,少年相知,明珠温柔天真,总是像个孩子一样缠着他、追着他,事事依着他,他虽也喜欢,却并未对她如何上心,大抵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便不懂得去珍惜吧。 而今,明珠对他的态度无来由地转变,甚至背着自己,派人暗中调查他的行踪。徐子清这才着慌,生怕今后再也哄不住她。单单是态度冷淡倒也罢了,偏偏明珠还对一个身份低微的下人关怀备至。想想她眼中对那个林阿吉掩饰不住的关心,再想想她对自己的冷漠,徐子清心中升起了冲天的妒意,似凶猛张狂的野兽,急欲冲破牢笼,为所欲为。 “不稀罕就是不稀罕,我说过的话,从无更改。你回吧,我累了。恕不远送。”说完,明珠转身就走。 “明珠,你听我说啊!”徐子清急于挽留她,慌忙中,伸手抱住了明珠,圈在自己怀里。 “好一个登徒子,竟敢在我家放肆!你放不放手?小心我叫爹爹来收拾你!”明珠气极,使劲捶打着徐子清。 “明珠,你听一听我的心,心里都是你啊!”徐子清任她捶打,依旧不松手。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似乎这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明珠了。 “谁稀罕!”明珠忍无可忍,狠狠地踩了徐子清一脚。徐子清脚下一痛,略一松手,明珠便从他怀中滑了出来,狠狠地朝他胸前一推。明珠虽是没练过武的女子,但心中对他颇多恨意,这一下力道竟也不轻,加上徐子清毫无防备,冷不防脚下一滑,身子后倾,竟是朝着荷花池跌落下去。 手中的珍珠项链勾住了明珠的衣饰,偏偏徐子清又不松手,慌乱之中,项链被他的力道扯断,圆润的珍珠滴溜溜地滚了一地。徐子清没来得及心痛,便掉进了池子里。 “知道你水性好,这点深度不算什么。赶紧爬上来吧,回家换身衣裳去。别在我这杵着,再来一百次也是吃闭门羹的份儿。”明珠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子清泡在水里,心比水还凉。他意识到,明珠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尴尬地从水池里爬出来,徐子清再也没脸多留,连地上的珍珠也顾不得捡,便拖着湿淋淋的衣裳,径自离开了王府。 徐府小厮郑斌焦急地在王府门口徘徊。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公子出来,却见他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免吓了一跳。 “公子,您这是……” “少废话,回府。”徐子清上了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是。”郑斌不敢多言,默默跟随着徐子清,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公子,老爷刚才派人来催了,催了两次。” “哦?”徐子清心头一沉。父亲甚少过问自己的行踪,莫非京城出了变故?想起最近几日诸多事情,徐子清不禁连连催马,顾不得往来行人是否来得及躲避,便飞一般地奔回了衙门。 回了府,他匆忙地换了身衣裳,便疾奔向父亲书房。进了屋,只见父亲徐长泽负手站在窗前,眉头深锁,神态颇为烦恼。 “父亲!”徐子清关上房门,趋步上前。“这么急着催孩儿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徐长泽抬起头来,看着儿子满脸急切,不禁长叹一声,道:“你且坐下。” “是。”徐子清坐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等他发话。 徐长泽思忖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赵大死了。” “什么!”徐子清腾地站起身,双目圆睁。因动作太快,宽大的袍袖带翻了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谁干的?”徐子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大可是太子的心腹侍卫,武功是东宫翘楚,他这次来清江郡执行任务,可是带了一班功夫出色的东宫侍卫,就这么被人杀了?谁有这个本事?莫非……是他?” “我也这么想。”徐长泽脸色一沉,又道:“那人的底细,你查清了没?” 徐子清面露惭色,低着头道:“孩儿无能。那个林二实在太狡猾,不知他给明珠下了什么迷魂药,竟骗得她将其隐匿起来,孩儿好话说尽,明珠就是不肯把他交出来。” “没用的东西!连个丫头片子都哄不来,枉你天天泡在温柔乡里!”徐长泽鄙夷地道。 徐子清脸上一红,他知道父亲不待见自己去秦楼楚馆闲逛,故而小心翼翼地瞒着自己的行踪。看来自己竟是徒劳了,父亲心里还是有数的。 “依孩儿看,明珠突然变得这么有主见,并不是自己的缘故。她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懂什么朝政?肯定是楚老头在背后调唆的。若没有楚老头的庇护,姓林的小子怎能堂而皇之地以总管之名,龟缩在王府不出来?” “你是说,姓楚的和林二根本就是一伙的?他是林二的靠山?”徐长泽低声道。 “极有可能!”徐子清信心满满,“而且依孩儿所见,这个林二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五皇子贺延修!赵大奉了太子之命,领一班侍卫到咱们清江郡来,目标不正是五皇子吗?” 徐长泽不禁脸色一变。想不到,小小一个清江郡,竟引来各方皇子的势力,俨然成了诸王夺嫡的另一个战场。而那个林二,就是引来这股风暴的源头。 必须想办法,除掉这个危险人物才好。徐长泽暗中打起了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