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远回答:“府中新来的小姐。” 几人恍然,其中一人又问:“便是王爷那一对私生子女?” 谢亭远瞪了他一眼,示意安可还在呢,可身边一个年逾四十的男子说道:“成奉又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是私生子女。” 那中年男子实际是梅侧妃的堂兄,多次参加科举皆未中第,因是梅侧妃家人,便让他呆在盛崇院里养着,大约也是向着梅侧妃的关系,自然对蓝艳她们有了敌意。 牧楚生在一旁听着谈话,不知为何,真的束起耳朵细听起来,梅翔又道:“听闻三小姐还扣了她月银是吗?” 安可点了点头,“是她言语有失,出言不逊,坏了府中的风气,我不得如此。” 吴平熠一摇折扇,冷笑,“这外室生的,能有几个是知道守规矩的?” 他这番话带着带着几分偏激,安可抬起头有些就惊讶,但她有从米荣口中听到吴平熠的一些身世。他来自原州,原州相比芸州,或者汴州有所不同,那里没有如此重视门第或者嫡庶,就连官员也都是以银子的多少来决定他们的权势。 安可不是特别清楚,但却知道吴平熠却是一个从小受到压迫的嫡子。 安可还没说话,很快一番争论便被他带了上来,一个叫郭浩勉的男子看向他,问道:“吴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以嫡庶分人品?” 吴平熠自知失言,但也不完全否认,“自古嫡庶有别,为庶便该尊嫡母,敬嫡兄嫡姐,此为天理人道,可就看这这新国,又有多少人真正受了规矩?” 郭浩勉哼了一声,“不过是出生各有不同,难不成身居高位者为所欲为便是理所当然,身处卑位者便该容忍不加反抗?任其横行?” 何成奉这时候插上一嘴,语气和缓,“郭兄,吴兄说的只是嫡庶之分,你怎么还扯到这上面来了?” “难道不是吗?难道这嫡庶不是荣卑之分吗?凭什么就以出身来限定人的一生?”郭浩勉语气激烈,毫不退让。 谢亭远一直在旁边听着,默不出声,这时候梅翔说道:“世间如此,岂是我等微薄之力能够逆行?但……在为兄看来,至少这汴州不会以你的嫡庶以另眼待你。” 牧楚生听着他们这番话,不禁嗤笑一声,那轻微的笑声让人颇觉讽刺,谢亭远抬头看向了他,问:“牧兄有什么想说的吗?” 所有人这时候都齐齐转头看向了他,等待着他发言。 牧楚生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想把藏在心中许久的苦闷都抛露出来,呼了一口气道:“你们一直都是在争论嫡庶有分,是人道天道的,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你们所谓的高居者玩出来的把戏。” “你们想要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关注,或者身份上的认同,所以便有了这些……分类,但在我看来都是……废话。” “说到底是这是你们高居者之间的争斗,沉浸在游戏中无可自拔,枉你们身为士子,眼光却如此狭隘,不论庶子嫡子,你们吃喝不愁,出了门是大家尊敬的公子少爷,而在底层的呢?奴隶?摊主?农民?天天需要为自己下一天的生计愁苦,是嫡子庶子,都得一起干活,这时候哪还有和你分什么身份?” 牧楚生这一番话,不禁让在做的几位脸色一白,似乎是有些羞愧,牧楚生随后又靠在了柱子旁,不再说话。 谢亭远望向了他,“牧护卫,你说的也许对。但……” “但什么?”牧楚生低头问道。 “我说了也许你不爱听。”谢亭远诚实说道。 牧楚生脸色依旧冰冷,“我没有你们这些贵公子那么受不下气。” 谢亭远的手指敲着书卷,脸上笑容阳光,依旧不言语。 牧楚生浓眉紧凝,看着他那副笑颜,不知为何原本冷酷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弛,但眨了眨眼又回过神来,道:“你直说就是。” 谢亭远的目光却没有移开,收起笑容,“世间万物,分工有序,乃天道,人有尊卑之分,乃人道。无论以功名衡量,亦是财富论处,纵是千万年过去,此理不变。有尊者,必有卑者,有富者,必有贫者,万物运行,轮回所至,怨不得旁人。汝或争取上位,或原地踏步不变,此为众人所知二法。但另有一法,便是无羞无耻。” 谢亭远凝望着牧楚生的眼神,十分认真严肃,可身旁的吴成奉率先质疑道:“无羞无耻?这是哪门子的方法?” “无论嫡庶,无论尊卑富贫,人之所以察觉不公,不都是因在意他人眼光所致?倘若无羞无耻,那这些岂会是伤人的利剑?” 安可听此,颇觉有理,“古人之话,未必可取。” 谢亭远以书代手,对着安可一指,“正是此理。” 郭浩勉他们似乎不太赞同,正欲反驳,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只见米荣和米延站在那月洞门外,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他们。 牧楚生看见主子回来,立即走到了他的身边,米延倒也没有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看见谢亭远和安可坐的如此靠近,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他的理智按下了。 米荣缓缓走进,脸上笑意灿烂,一手拍在谢亭远的肩膀,“说什么呢?这一大班子人站在这?” “没有,就是争论了一些事情。”谢亭远看着她的笑颜回答道。 米荣转头看向安可,“我去街上看了看,买了几个新玩具回来,已经让人送到写馨堂去了,你可以参考参考。” “好,谢谢你了。”安可笑容真诚,是由衷的感谢,谢亭远问道:“什么玩具?” “是我们外甥的满月礼。”米荣回答:“还有十几天吧,所以安可托我帮她到市面上找找新的玩意儿。” 说到满月宴,安可说道:“谢公子可愿同去?” 谢亭远眼底闪过吃惊,他垂下眼帘,笑问:“这是否不服规矩?在下不过一介门客?” 米荣转头看向他的侧脸,“我把你邀进府中还是多亏王姐的介绍呢,加上姐夫也是十分欣赏你,能有什么的?” 谢亭远沉思几瞬,点点头,“那好,可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米荣微微一笑,“你只要到那吟几句诗,姐夫可就很满意了。” 三人谈笑着,都快把身后的米延给忘却了,这时候碧瞧回过头,看见米延身后跟着他新选的侍女,便凑近想要替安可一看…… 震惊充盈了眼眸,这两个女……女孩,有满十岁吗? 她们两人齐齐站在米延身后,面黄枯瘦,连身高都只是到米延的胸膛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和碧瞳也是九岁就卖入了府中照顾小姐的,说起来也没什么的,只要是守规矩的就行。 碧瞧随即在安可耳边嘀咕了几句,她随即站起身,走向米延,笑道:“这就是你选的侍女?” “嗯。”米延转身以眼神示意她们,那两个女孩随即屈身行礼,“参见……参见小姐。” 显然她们是连安可的脸都没有见过,想必是来府中不久而已,她点了点头,随后问:“你想好要给她们去什么名了吗?” “是碧字头开始是吗?”米延确认问道。 “嗯,是碧字头开始。” 米延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女孩,想了挺长的时间,这时候他脑子不知怎么蹦出了一个注意,笑道:“那就叫碧安,碧可好了。” 安可咧开了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笑颜,“你又拿我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米延想了想,“确实,这两个名字挺好听的。” 安可挑眉一笑,“你要是喜欢,就随你吧!” “好,那你就叫碧安,你就叫碧可。” 碧安碧可连忙跪下谢恩,领了自己的新名字。 安可觉着天色也不早了,语气有些踟蹰忸怩,“那……我先走了。” 米延应首,“嗯,晚膳见。” “晚膳见。”说完,米延和牧楚生便一块回身离开,身后的碧安碧可也随从在他们身后。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安可便回头向米荣道:“你回去吗?” 米荣脸上笑意盎然,她坐在谢亭远的对面,“我晚点再回去。” ****** 汴州的天气愈发炎热,到了中午,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感觉所有一切似乎都快蒸发了。 可汴州的街道上的行人却依旧不减,顶着炎热的太阳也得出门干活,茶馆尤其热闹,不少行人经过都会进门喝上几口凉茶再走。 在五色街,汴州食馆林立的街道,有一间香茗居尤其热闹,那是整个汴州数一数二的茶馆,铺子宽大,布置华丽典雅,最主要的,是因为那里除了请了一位口才极佳的说书先生,更因为那里有冰鉴和扇车可以驱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