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狐白脸上的悲凉无措,在她哭嚷的时候,阿父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很平静的。
这位高冠博带的文士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周身熏着馥郁的香,他清高孤远,宛如山崖上的一棵矮松——阿白在很久之前,也是很向往阿父的这股清正洁白的风姿的。
于是这股使人平静的力量就催动着狐白安静下来,她抬袖拭泪,到最后连哭声也渐渐消失了。再之后,阿父就开口了。
“何谓死节?”
“为忠信而死,是死节。”
“何谓忠信?”
“对上无贰心,对友无贰心。”
“何谓上?”
“上是国家。”
“国家是谁的国家?大汉又是谁的大汉?”
“……”狐白一瞬间就被阿父这句有些僭越的话给砸懵了。国家还能是谁的国家?大汉还能是谁的大汉?难道这个问题还有另外的回答吗?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阿父,但阿父却好像没感受到她的这股震惊,依然执着地要她回答。
“……是天子吗?”
阿父就纠正她:“是百姓。”
狐白:“……”
阿父继续问:“你自觉对得起大汉百姓吗?”
“我……不知道。”狐白垂下了眼。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既没做伤害百姓的事,也没做造福百姓的事。因此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对百姓的功过。
狐白的回答在阿父的意料之中。
他是很平静地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不在其位。既不在其位,你就没有你需要背负的责任。阿白,国家兴亡不是你的责任,大汉覆灭也不是你的过错。你无需为此感到自责愧疚。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阿白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那阿父呢!阿父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离开长安?”
对于这个问题,阿父就冲她笑了笑。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阿父的笑有些悲凉。香气氤氲,或许是刚才她喝了酒的缘故,狐白现在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
再也不喝酒了……
就在这一片混沌中,她听见阿父说:“我出身于微末,少时游学,曾见民生凋敝,百姓疾苦。自此之后我便立志为官。以为当一地的官,就可以护住一地的百姓。从前我在上党,后来我在长安。我有雄心,却无才能,我保不住长安城的百姓。可我食汉禄,皆民脂民膏,就理应为长安城的百姓而战。我既护不住长安,就当与长安城共存亡——这是阿父的责任。”
他说完顿了一下,他又看向狐白,十分温和地说:“可你不一样。你的阿父已为国而死,你身上没有任何过错,你当然能毫无愧疚的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你没有对不起大汉。”
“这不是错。”狐尚说。
“……是吗?”如果这不是过错,“那我与人私定终身呢?”
这是她犯的第二件错。
可她有什么办法?兄长又不能成亲。因此她也只能和他约定一辈子都在一起。就这样和他一辈子相处下去,也不错。
但阿父还是很温和。
你从他的眉目间看不到一点怒容。甚至他脸上的表情还流露出一丝悲悯。
“……你父母俱无,你的婚事你可以自己做主。这不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