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佑在第二天的薄雾中,和黄兴忠谈了史凤琳。爷子俩谈得很深沉,有一个多小时。
薄雾一溜一拉,象是画上去,存在半空,露水轻坠,阳光吝啬,只伸出下面几条腿,砖缝中的小草憋憋屈屈,别人还在睡梦中徜徉,他们父与子在花墙外不期而遇,昨天的空前盛况,让他们无暇交心交谈,一个兴奋得睡不着,要品尝幸福,另一个尿急。
“什么时候走?”黄兴忠怜惜看着干瘦的儿子,“咋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爸,史健久你怎么看?”
“气势汹汹而来,有些豪横,我与他父亲二十年相斗,虽后史健久走得悲壮,他不会不知道,也许今后会借题发挥给你使绊子,你和你哥要格外小心,头回来过家里,敲了一回警钟,但还没有什么行动,只要我们父子团结,行得端,走得正,他又能其奈我何?你和你哥刚走上仕途,还缺乏历练,经验倘且不足,要和这样看惯春风秋月的人斗,失败是一定的,我本想借这次你和沈家之事,让他回来,和苏小姐一起回来,我们一起探讨一下这个史健久父子,可他临时出差,去了南京,来不了,所以机会折了,史虽成了特派员,大权在握,只要你不留缝隙,他也无可奈何,在龙泽你可以放开手脚工作,真有什么事,白县长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的关系不是一般,而是很不一般,必要时,有什么过不了坎,白县长不好出面,你去找湖河斩老大,我们关系莫逆,你们的路,你老爸早就铺就好了,你们好好走下去就是了,姓史的初来乍到,且孤掌难鸣,要动你们,他得掂掂分量,你老子纵横驰骋二十年,势力范围横跨三洲五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龙泽?我打电话给你哥,你哥说:他在西凉安了家!是沈海南的故宅!”
“沈海南是谁?”黄天佑吃了一惊。
“原龙泽县县长,我父亲死时,曾主政那里,全家被屠,只有一个女儿侥幸逃脱,至今下落不明!”
第18章:
1
“他的案子!”
“挂着,悬着!史风琳到了龙泽,有什么新动作?”
“特别的也没有,就是县为了防患于未然,依白县长、柳主任的意思,想启用牢里犯人,这不是警力严重不足吗?可他一到,加之警局高孝山,全盘否认,他为什么要这样?”
“儿子,你还嫩,看不出火候,这不奇怪,他这是要扬威立万,体现权力层次,下面必有人趋之若鹜,杀血祭旗。”
“我哥为什么要在这样关键时刻出差?你打电话时,他不在西凉县城?”
“在!是他的恩师省党部副主任李中洲召见!我估计与入党有关,李副主任的意思是:既然要走仕途,这一步是关键,居然把工作做到我这里,可见迫在眉睫,小子,你也一样:总不能以白丁身份做官吧?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喜不喜欢,那是次要的。”
“哟,爷俩个这是干什么?家里有什么话说不得,偏要……”陈梅梅拎着尿桶,要去厕所,眼屎焦黄,头发乱得像草。
“去!老娘们家家的,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黄兴忠牛气得很,他从骨子里滋生出骄傲。
“恐怕没这老娘们家家,你屁都不是!别忘了你也是女人生的,生之偶然,死之必然,没有女人,哪来的你们?你们的傲骨,是有女人一半血的。”陈梅梅过去了。
“妈!他逗你呢!”
“我知道!我也撩拨他。”头也不回。
儿子走了,沈西凤也走了,那些热闹散了,风大了,家空了,寂寂寞寞象皱纹,毫不客气趴在脑门上,呆不住,心痒如酥,两辆马车,拉着酒,走出黄家大院,黄兴忠就象只飞惯的鹰,喜欢闯荡,喜欢走四方,喜欢象游侠那样,在外面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更喜欢在外面无拘无束生活,他甚至都没顾得上和李济通谈一谈,就匆匆上路了,没有离愁,只有快感,结交四方人,听传奇,见世面,他还年轻,不想耗死在老婆孩子热炕头上,消磨时光,尤其是不喜欢等,男人更喜欢创造幸福。
阳光明媚,绿草茵茵,花落果长,水声象曲子,在心中跌宕起伏,心缝中那把伴随着他一生的琴弦,被他激动的手撩拨激越地响,时而亢奋,时而低沉,时而拍案叫绝,时而风声鹤唳,他喜欢伴随着僵硬的轱辘声,迷缝着双眼,半醉半醒,让心中的歌谣,飘出来,散如烟,薄如雾,气若游丝,飘,在这样的时刻,心的沉重得到释放,往事近事,飞沙走石,从他身边经过,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有些他顺手抓住,有些挥手荡过,笑,讽刺地笑,溢在脸上,是那样狡黠,一如狐狸,有时,笑喷了,伙计以为他在做梦。
响水坝顾名思义,是黄汤河流到极处,在极窄极深处,形成一个弯,黄汤河流到这里,因地脉的走势,水流加快,漩涡连着漩涡,一倾而泻,泻出宏大的声,因有石坝,所以名俗水凡,响水南,坝极窄,人或牲畜走上去,感到摇晃,那是水勇水击的惯性,水浸水泡,在水面上,绿苔绣织,墨斑杂踏,激流中,鱼儿有时会跳一下,银银的鳞,在阳光下,撩拨着人的欲望,手再快,抓不住,难以下咽的欲望,在喉咙中,生成唾液,吐在水面上,水花一漩,浊浊的水早已吞噬了人的可怜的欲望。
啊啦嘿,啊啦嘿……你是我人见人爱的好妹子呦,你曾经如美酒一样令我无数次醉,是谁把你美丽容颜毁?妹妹—妹妹--……你为何只流泪?三行鼻涕两行泪,头发不梳脸不洗,为何变得如此憔悴?让我如何心儿不醉?啊啦嘿,啊啦嘿--……
日高人渴漫思茶,嘴中发苦,车轱辘就碾压在心上,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他走得如此决绝,如此无牵无挂,把长长的相思放在家时,这一次,行程捎远,过了响水呗,仍旧迷糊着,那远古的情歌,撩人心魂断人肠,从呼腔中哼出来,每一个音符,象老太太捻线一样,把它拉长,捻细,细若头发,心律在那上跳跃碰撞,声铿音锵,这样忧伤的曲子,在拉魂下,有哽咽的节奏,泪从心缝湿湿往外渗,直到上面沁出汗珠一样的水点。
龙泽县东南吴洼子,临界临江县,那里地处几县交界处,交通不畅,路况极差,一般人不到那儿,但吴洼子是个大镇,人口稠密,高年丰在那儿,如蛇而盘,他每回去如鱼得水,他的酒水更是供不应求,只是路太远,让他发怵,但眼下春正暖,花还开,他就象猫了一冬的土拨鼠,阴暗潮湿,它受够了,就爬出来撒欢,在那遥远的地方,除了高年丰,还有一个他想爱不敢爱的泼辣女人在等着他,他们虽没有体肤之亲,却心心相印,她是生活在封闭、甚至是密不透风吴洼子另一个陈梅梅,她叫吴秀枝,二十七岁还在苦撑漫挨,知道他有家,但就是无法割舍对黄兴忠的好,哪怕看一眼,说上几句体己的话,甚至是闻见他身上粗粗拉拉男人的味,就会心满意足,明知没有结果,还是愿意等他,而他每年能够光顾吴洼子的也就那么一两次,每次多者五六天,他们的见面,和牛郎织女差不多,任凭哪个劝说,没有用,她在别人身上,就找不到黄兴忠的特质,他们是一见钟情,更是相见恨晚,黄兴忠第一次到达吴洼子,已经三十二岁,而吴秀枝那一年22岁,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吴秀枝说不定早已嫁给镇上石磨锋,这会儿为人妻为人母,可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出现,让吴秀枝悔婚,她看到黄兴忠身上男人的风骨,既然不能给人家完整的爱,黄兴忠一开始就不打算招惹她,然而,他不招惹麻烦,麻烦不会自动退却,相思象树,它会横长竖长,在有空间的地方,挓挲着长干也长枝,一寸相思一寸灰,从灰缝中疯长,最初是丝状的柔软,长着长着,就折不断,经风历雨,饱受阳光雨露,现在再看,就不是当初的模样。
“你不爱她,不能给她名分,就不要招惹她!”高年丰手指点在桌面上。
黄兴忠无奈,百口莫辩,“我……?”
石磨锋恨上他了,见他一回,阴阳怪气一回,尽管后来,他娶了吕如意,但情伤在心中,象被钢丝球使劲刷过,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小窟窿,完整的地方,稀薄如纸,从这边看透到那边。
呀,他怎么象大观园中的贾宝玉一样,自在娇莺处处啼,留情留声,这个吴秀枝把情根深埋了,让情树枝叶葳蕤,虽有些任性,却也让人怜惜,这样的怜惜,会让男人坚硬如石头一样的心变软变酥,只要有一丝放纵,就会铸成百般的错误,甚至是葬送别人一生。
情萧萧兮裂心肺,黄肠一断兮丧九泉。
情是一种久治不愈的病,情是一种让人神经错乱的魔,用情太真人自毁,无欲无求到天荒。
吴秀枝是那个头不梳来脸不洗的人吗?有些癫狂,她像灵河岸边绛株仙草,需要用自己眼泪来浇灌,直到泪尽情散?
黄兴忠云里雾里走一遭,直到睁开眼睛,抹一把泪,阳光白花花的,风软得象罗帕轻轻在人脸上若有若无动着,撩拨得人心碎神伤:“这到哪儿了?”
“快到北门河了!”黄安挥一下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