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飘着浓浓的霉味,咸菜味,令人作呕,刘中天从低矮的门洞钻进去,他家的门,不象别人家,从门脑板下开个长方形,既好看,又实用,两扇门往上一上,他们家是个三角形的,底大上小,门不是木的,而是用一种柔韧度很好的拉条编织出来的,虽也是长方形,但大部分藏在墙后,“哇!”刘中天被那味熏得吐出一口清水,“这是猪狗窝,还是人住的?”往里走,骚味更浓,“咩,咩咩……”一只肥胖的公羊就拴在屋子里,羊呼呼啦啦尿得正欢,羊脚底下,是厚实草与羊屎羊尿的混合物,“哇----哇哇-----!”刘象个孕妇,不断呕吐,鼾声,象号子一样的鼾声,起起伏伏,绕过芦苇泥坯墙,掀开布门帘,一个四仰八岔的男人,把头勾在被里,大腿以下裸露在外。
“喂!醒醒!”刘中天在大腿上拍两下。
“谁?谁?老子正困着,找抽是不是?”呓语后,又起鼾声。
刘中天看见木桌上有半碗凉水,碗上脏兮兮的油污,他扯开被子,看见肥胖身子,他撩起碗,就泼身上,水条长短不齐滑到床上,滴答有声。
“哎哟哟……凉!凉!下雨了,屋漏了?哎哟哟,冻死我了!”晃动了几下身子,睁开眼睛,愣愣看着刘中天,“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咋还调戏上我了?”
“讨债的!”
“我不认识!我不少你的钱!放心,你回去告诉镇长,我说话算数,三天后,不!两天后,一分不少还上!”
“拿你命还吗?”
“放心,我女儿正在想办法,她认识黄老爷,黄老爷你不会没听说过吧?黄花甸子的,放心,他有的是钱,他不会缺你这仨瓜俩枣!”
“你……!我真想一巴掌扇死你!”刘中天愤怒举起巴掌,高高竖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你要一巴掌扇死我,我没什么损失,反正是贱命一条,你不但拿不到钱,还会吃官司,得不偿失是不是?你大人有大量……”
“你说说世界怎么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你这种人怎么会配有老婆孩子?”
“不仅有,而且她们都很漂亮,告诉你:月佬也有糊涂的时候,你究竟是谁?”他坐在那儿,任凭凉水下垂,然后,从枕头拿出一盒被压扁的卷烟,抽一支出来,一点点捏圆,然后,喜皮笑脸:“要不要来一支?骆驼牌,好东西,赌桌上的,我趁人不注意,偷拿的,比老烟叶强多了,那东西虽然有劲,可口感比不上这个,这种舶来品,就是不一样,我舍不得抽呀,昨天一支,今天也只能一支,再抽点烟叶凑着,你是有钱人,看不上这个,那个雪茄更好!”
“你这怂样,自个儿抽吧,你女儿怎样?你真不管?”
“只要她能从黄老爷那儿借来钱,随便她,女娃子早晚都是人家人,嫁谁不是嫁,我女儿长得好看,招人稀罕,她二姑说:嫁到城里都是一顶一的人才!”
“可她才十多岁!”
“行啦,该长的都长成了,能用了,女儿跟物品一样,这会儿一准卖个好价钱!”
“你真是混蛋!”
“别骂得那么难听,还不都是被逼的?谁让我好这一口呢?”
“这回女儿替你挡了,下回呢?”
“下回再说下回事,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到哪山砍哪柴!你真不来一支?我还就真不信:每回运气都这么差!”他把烟含嘴上,眯缝着双眼,划着火柴,悠然吸上两口,吐出缭绕的烟雾,“这口气憋在心中好久了,这回喘上来了!你都来了半天了,你是谁,我都不知道!”
“黄家大管家!”
“姓文刀刘?”他在掌心写出“刘”字,烟灰掉一团在腿上,“听说过,你们家老爷怎么说?”狠命吸两口,“怪不得看着面相富贵,果然不凡!狗日的郝百声给老子挖坑!”
“你少拍我马屁!写个条子吧,这事我们替你了了!人家挖坑,咋没把你埋了?”
“人之初,性本善,狗日的还讲点良心?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我哪是这料?写什么条子,怎么写?”
“就写替你消了赌帐,今后再有什么事永远与黄家无关!”
“你----你这欺人太甚,养她十八年,屎一把,尿一把,怎么能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这个不好商量!毕竟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这个条我不能写!写了我就亏大发了。”
“蹬鼻子上脸?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的!”
“威胁我?人穷志就短呗!那我就豁出去了!不过我写了也不一定算数。”
“不要说屁话!三天消不了帐,我想郝镇长脸色会很难看,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轻则卸你一只胳膊,重则,那就不好说了!我走了,你再想想,你这种骚猫狗蛇的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恶心!”
“哎,哎哎,我说刘大管家,你这脾气可够急的,一句谈不拢,就尦蹄子,跟谁学的?还有没有点耐心,你大老远跑来,事没办成,你怎么和黄老爷交待?他要是做了我的女婿,我是不是该在他脸面前念叨你两句?”
“随你便!”脚又往外岔。
“嘿!嘿嘿!没见过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他急了,跳下床靸拉着鞋,追出来,“象锥子,永远不会拐弯抹角,依你!你看能不能有点小附加?”
“不能!”
“牛气哎!你说我写还不行?”
“早干吗去了?非要撞了南墙,鼻青脸肿才肯回头,图什么?你是不是掉陷阱里了。”
“话不能这么说:愿赌服输!万一哪天我运气好,赌赢了呢?你怎么说?最近手气有些背,全是女人聒噪惹的祸,要不然-----”
“你真是无耻到家了!张志清,你也几十岁的人了,你赢过吗?那就是坑!咋还冥顽不灵了?”
两个人坐下去,刘中天掏出笔和纸,他说一句,张志清写一句,遇着不会写的字,刘中天就折根木棍,在地上写给他看,写完后,刘中天读一遍,让他签名,并掏出印泥,让张志清按上大姆指印,刘中天在红手印地方吹两下,收好,就走出去。
“今个儿天气不错,刘大管家,慢走!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一抱拳,“你个傻婆娘,还在那里站什么?都日上三竿了,不想着弄饭,皮痒了,是不是?”
“滚犊子!记吃不忌讳打,你玩了!黄老爷虽是善人,不能回回救你于水深火热,你就等死吧!”
“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回吧,躲一回是一回!”
“你是他妈癞蛤蟆?躲端午来了?咋这样没皮没脸?是脸还是猪腚盘子?”
“都一样!牢骚太盛黄肠断,走着吧?”
黄安笑了,看着刘中天出来,他把马鞭甩在半空,炸出了鞭炮一样的响声:“他又神气活现起来,你听,一家霸主的作派!”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