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县城早已秩序井然,看不到任何曾经因惨烈的战斗,而留下的痕迹,当黄兴忠的马车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到的短暂的繁荣,象最后一抹夕阳,这是他平生到达除省城外,最远的县城,正走着,他好象看见一个熟人,不错,是林梅,尽管岁月跌宕起伏,17岁之前的记忆,却是那样分明:她老了,老得走路都摇摇晃晃,他从正在行进的马车上,象猴子跳到地上,快跑几步,去追前面的背影。
“林姨!林姨!”边跑边追。
老女人大约听到叫声,头也不回,本能急走。
她的行为,出卖了她内心。这让黄兴忠,有几多兴奋,往事沉沙泛起,他不仅跑,而且跳跃,直直的,就站在老女人面前,象一堵墙:“林姨!你跑什么?”
“你认错人了!”她低着头,眉心那颗曾经多次被人谈起旺夫的痣,还在,脸上皱褶叠生,但从皱褶中,依然是美气逼人,那张脸,虽然岁月留下不少刻痕,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是怎样风姿绰约。
“错不了!不会错,林姨,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达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有把车停下来。
“怎么啦?”一个个走过来。
“兴德哥,你看看她是谁?”黄兴忠笑着舒了一口气,许多人围堵住她。
“好象是……又好像不是,难道说是……?”当年,娶林梅时,黄兴德就是轿夫。
“不错,你抬过她,她就是我一直找得好苦的林姨,没有她,我父亲不会死得那么惨,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可爱的林姨,你就说说吧?”
林梅木木的,枯枯的,恶梦还是醒了,她以为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苟延残喘,就可以了却自己的残生,想不到,还是被黄兴忠认出来了,而且是从背影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靠的是什么?是念念不忘的陈年旧事,是庄惠英的千叮咛,万嘱咐。
“林姨,我是黄兴忠,我没有加害你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一脸热切。
林梅的眼泪止不住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无声坠落,唏嘘着,双肩抽动着,嗯嗯……如小水哽咽,往事不堪回首,那些曾经发生的事,带着无尽的遗憾,在泪水中坠落,既然往事不堪回首,可偏偏又躲不过去,绕不开,情绪淤塞,想要竹筒倒豆子,也很困难,数度哽咽,情绪难以平复,黄兴忠却在那里象跳蚤。
“有什么,你就说出来!”黄兴德急得不行,两个翻掌在击打。
喉咙被堵,要陈述往事,有些困难。
“老爷,你拿个主意呀?我们得找个地方歇歇脚,不能在这儿耗着,这是大街上!”达子说。
“林姨,我相信你,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们去一趟旅馆,我绝不会为难你,我只想知道真相!可以吧?”
林梅点点头。
太阳或许是累了,大清早并没有依照习惯爬上来,天色虽阴沉,但并没有下雨的迹象,浓得化解不开,掺杂许多情绪化的东西,散在天幕中,天气格外凉爽,这是入夏以来,最好的天气,林梅人轻松了许多,倾倒,滚滚如潮地倾倒,这么多年,它盘根错节长在心缝中,撑得心大心碎,这一天连根拔起,有些撕裂的疼痛,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二十二前,陈渐良的马帮,负责给黄鹤松杂货铺运送货物,当货到达时,好心的黄鹤松在雪夜留他们吃饭,酒喝到打嗝,许多人醉醉迷迷,甚至有些人当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马三魁尿急,路过黄鹤松夫妇的卧室,门半关半掩,当时的林梅正地那里脱衣服,吸引了马,贼心不死的马三魁,尿完尿就直扑林的房间,林当时已经睡下了,马灯还在床头亮着,人高马大的兽,就闪身进了房,一下子扑到林的身上,压住她,欲行奸情,由于林梅一嗓子,前院喝酒的人,就扑进来,黄鹤松怒不可遏,冲着马三魁就是几下,马喝足了酒,哪里是敦实的黄鹤松的对手,一下子被打倒在地,几次刚爬起来,又被打趴下,鼻口窜血,黄鹤松骂骂咧咧,话很听。
“你他妈是牲口吗?我看各位大雪天一个个冻得青头紫脸,鼻涕哈喇一大把,我格外请你们吃饭,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陈老弟,你我同为黄花甸子人,你怎么让这杂碎混进来的?真是一泡糖鸡屎渥了一锅汤……陈二爷,你看怎么处理吧?你……你是人吗?” 林梅在殷殷哭泣。
陈渐良想息事宁人,“黄老大,你看这样行不行?酒喝多了,他的错依然犯了,这趟功夫钱,我们不要了!”
“你这是护犊子,是姑息养奸,他污了我林梅的清白,我得报官!”
“过了,黄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将事做绝?”
“他污的是林梅,打的是我的脸,你回去吧,我把他捆这儿,先冻上一夜,明天让廖队长来,直接把人带走!你不收拾他,他还会犯。”
“黄大老板,我求你了,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一个臭跑单帮的,能有什么面子,我给你脸了,就这样吧!”
“陈二哥,别求他了,头掉不过碗大的疤,爱咋咋地,哥,我给跪下了,我惹事生非了,让你作难了!”跪下,给陈渐良磕个头。
陈渐良带人走了,算是负妻不欢而散。
饭局搅了。
雪,纷繁凌乱,是夜,一团漆黑,这是放柴的柴房,别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倘觉得冷,马三魁被捆着,丢在捆扎整齐的柴上,怎么缩都冷,柴草硌人,他哆嗦着,一想到天亮的结局,马三魁就害怕,他浑呀,酒喝得人头晕目眩,走路都打晃,能行男女之事嘛?林梅模样是不错,可是当时……酒这东西成事,联略人的情感,害人,酒后乱性,可是这一切都晚了……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想招,他把手腕放在硌人的柴上拉锯,其实这并不容易,磨断绳索,也锯伤了肉,为了自由,他顾不上什么了,可以疼,可以拉伤,可以流血,可以让柴上的长长木刺扎进肉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就半个小时,粗糙的绳子就断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拉开门,冲进雪里,本来想逃,可转念一想:豁出去了,就算是逃了,今后这个地方他也来不了了,不能偷鸡不成,还舍把米,反正他的名声污了,跳进长江,可以淹死他,但洗不清污名,他想到黄鹤松骂他杂种,他就怒火中烧,是,他妈是个寡妇,曾经与多人野浴媾合,他的确就是个杂种,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他至今都没有搞清哪个是他生身父亲,可以存在,不可以有人叫嚷,但黄鹤松偏就在盛怒下犯忌讳犯浑,人走上死路,往往就是那一念之差,他本善良,可是就那一刹那间,他管不住自己了。
雪夜,他从厨房摸出了刀,撩开了黄氏夫妇的门,他本只想吓唬一下黄鹤松,灯影中,刀走偏锋,就神使鬼差,抹了黄鹤松的脖子,一刀带过,血喷如柱,林梅惊叫声,从黄鹤松脖子下溅出的血团子实在象个火球,喷射到地上,绽放成了腊梅一样的花朵,百倍千倍于此,血让她晕,一个头晕目眩,象墙一样倒塌,重重砸在地上,一个象口袋,斜斜从肩上滑落,慢慢倒地,血晕,倒下的墙,象蚯蚓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点向桌子缩靠,话语失音,张张嘴,就咽了气。 马三魁一不做二不休,用床薄被子,扛起林梅就走,那一夜腥,那一夜恐怖。
“马三魁呢?怪不得:你迷一样消失了!”
“我们生活在一起,直到今天!”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黄兴忠问,“这种人能给你幸福吗?”
“我怕他杀了我!他曾不止一次说过。”林梅泪痕虽挂着,再也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