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齐墨跑去了陆羽鸿那儿,言简意赅的把关道玄的项目和他的想法大致说了一遍。可是,当他说到不想陈婉君参与其中的时候,陆羽鸿直接就跳了起来:
“没有陈婉君,我怎么能写得出那些方案呀!”
陆羽鸿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齐墨身边,敲了敲桌子,俯身对齐墨说:
“以前那些文字的东西都是她写的,你我搞技术的,专业不对口呀,师兄!”
“你这那么多人,就没一个能写的吗?”
齐墨说话间,眼神不经意落在了陆羽鸿桌子上那一堆文件,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心突然收紧:那赫然是跟【江南画室】的合作案。而且双方已经签字盖章。齐墨怕陆羽鸿看出端倪,立刻收回眼神。
陆羽鸿则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冷冷答道:“没有。”
陆羽鸿此刻面对齐墨,是没有办法冷静的。昨天陈婉君那样子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齐墨搞这么一出,他跟陈婉君至少还是好好的,合作的事情至少还是好谈的。这是他跟陈婉君等待已久的翻盘机会,他不可能放弃,他知道陈婉君原本也不可能放弃。但是,现在陈婉君跟齐墨分手了,那这还怎么搞?陈婉君还愿意参与进来吗?试问哪个女人受得了天天对着自己前男友若无其事的工作?他对齐墨是有怒火的,他知道这是纯私人感情上的怒火,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怒火。他也怕齐墨看出端倪,总之他觉得现在两人之间,眼神交流越少越好。他接着说道:
“你自己整出来的事情,自己去搞定。没有她,我也不会帮你。”
“……”
齐墨此时就好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齐墨的沉默,让陆羽鸿更加恼火,他又再说:
“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说肯定不会辜负么?你这就叫不辜负?我认识她那么久,什么时间见过她那个样子?帮你送画这种事情,我就做一次。别想着再让我给你当和事佬。”
“画送过去她说了什么?”
陆羽鸿转身诧异的看着齐墨。齐墨此时斜坐着,背对着他,他觉得齐墨真是绝了,他以为陈婉君是在跟他闹着玩儿吗?陈婉君那日连杯子都摔了,是在闹着玩儿?陆羽鸿提高了音量:
“她是你自己选的人!你是想告诉我你选错人了吗?!”
此时,敲门声响起,陆羽鸿的助理萧文给两人送来了茶点。萧文进来看见陆羽鸿的脸色,补充了一句:
“齐总好久没来了,陆总留了好茶专门等着您。交代买的点心刚刚送到,说是您最喜欢的香草杏仁蛋糕。”
陆羽鸿看了萧文一眼,心里夸他懂事。还好萧文踩着点儿进来了。不然他怕是要再多说两句,那可真是覆水难收了。陆羽鸿坐回位置上,抛开个人情感,理智的分析说:
“方案当然不是没人可以写,但我如果给你找陆雪那样的,你能看的上么?陈婉君的文字功底你我都领教过了,她的稿子改都不用改,直接拿来用就行了。给上头递方案,你我都是外行,她陈婉君才知道这个方案应该怎么写。关键是,她脑子好,有分寸,跟她合作我们都很轻松对吧?你说我这会到哪里再去给你找一个顶替的了她的人呢?”
稍后他又补充道:“不管关道玄是什么目的,这个项目势在必得,对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陈婉君功成名就的好机会!你是真的不想让她参与?你还是怕她不答应!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为她好?你不想她的事业做得比你好?你想永远将她踩在脚下吗?”
陆羽鸿这几句话的分量是很重的。在商言商,陆羽鸿说的完全没错。齐墨明显感觉出陆羽鸿的怒火,他希望这怒火仅仅是因为陆羽鸿看重陈婉君的工作能力而产生的。
齐墨不说话,默默喝了萧文给他送过来的茶。然后拿起了桌子上那份【江南画室】的合作案。
陆羽鸿将这细节看在眼里,他知道齐墨言下之意。如果换做是以前,陆羽鸿肯定是会主动请缨的,但现在他不会了,他要等齐墨本人亲自开口。陈婉君这半年的状态他全都看在眼里,对陆羽鸿来说,你齐墨不回来,那我感谢你的消失。你齐墨回来了,我最好你再次消失。
齐墨将那份合作案翻了又翻,终于开口道:“为什么是你?”
陆羽鸿的心当下感觉漏了一跳。他有点儿慌。难道齐墨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但他很快又觉得不可能。再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到现在连陈婉君的衣角都没有碰过一点点,他俩可以说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只听齐墨此时吐出了后半句:
“为什么是你的机构?”
陆羽鸿知道,齐墨是想说,这些事情,他的工作室完全可以做到,为什么陈婉君要选择跟他合作。他怎么解释呢?是要告诉齐墨陈婉君真的一个人顾不过来那么多场子那么多事?还是要告诉他陈婉君事事亲力亲为,这是他争取了很久才争取来的合作,希望帮她减轻些许负担。这些心思陆羽鸿都没法说,他抽回齐墨手上的合作案,反手拍在桌子上,然后说到:
“算我怕了你了,我约一下她,咱们仨当面谈一下。她如果不答应,做兄弟的也仁至义尽了。”
“好。”
齐墨应完,似乎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结果,拿起勺子,吃起了杏仁蛋糕。
很快陆羽鸿就收到了陈婉君的回复。她约两人书院见面。
南山书院内,陆羽鸿才吞吞吐吐地把项目的事情大致讲了下来,陈婉君即刻回复到:“可以。”
“你答应了?”
陆羽鸿咽了下口水。她就这么答应了?!早知道那么容易,陆羽鸿这一路紧张的呀,手心流汗都快流脱水了。
“是的,”陈婉君平静的说道,“从关道玄盯上齐墨开始,我们就逃不了,既然逃不了,就从容面对吧。昨天,他也来过我的画室了。”
齐墨一听,瞬间警觉了起来,连忙追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不清楚,说是随便看看,然后并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甚至连坐都没有坐下。”
“那是因为你那没地方坐。”陆羽鸿说道。
“你不就嫌弃昨天你来我没给你搬个像样的凳子么!”
“你是不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气坐上那个满是灰尘又脏又破的画凳!”
“那张凳子本来也不是用来坐人的呀!”陈婉君说着就大笑了起来。
齐墨已经好久没见着陈婉君如此开怀地笑容了,心里不觉有些失落。想起分手那天那些话,自己都在说些什么东西?他就是没有陆羽鸿那口才,那分寸,随便一两句话,就能把她逗笑了。齐墨这次回来,觉得陆羽鸿和陈婉君之间比从前更加亲近了,这种亲近不是身体距离上的,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默契感。
反观他,陈婉君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她一直在不断地怀疑他、调查他,防备他。而他呢?他又给过她什么?那天陈婉君骂得对,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吗?它们是压力,不是爱。他给陈婉君带来的,永远是伤害,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齐墨沉浸在自己的忏悔中,陆羽鸿已经跟陈婉君又聊了几轮闲话,最终陈婉君看了一下时间,马上要上课了,她满面笑意的准备送客:
“那就聊到这儿吧。给我一周写方案,写完我会再约你们。至于《湖滨印象》嘛,就在这两天吧。”
“这两天?你已经开始写了吗?”齐墨问道。
“从第一次你提及关道玄要你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开始写了。反正迟早也是我写,就找合适的时间趁早写了。”
陈婉君对着齐墨这张脸,她是笑不出来的。她以为自己还保持着刚才的微笑,实际齐墨和陆羽鸿都看到了她瞬间消失的笑容和突然呈现的黯然神色。
他们知道,陈婉君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容易打交道的人,她的容易是在她的清醒和不动声色。他们也知道,工作归工作,陈婉君虽然答应了合作,但此时的她是不愿意多看齐墨一眼的。
当日晚间,齐墨回到美术馆作画,一直画到12点左右,他才收拾东西,锁门离开。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陈婉君的家。他把车子停在楼下停车场,坐在车子里,远远的注视着陈婉君坐在飘窗上写作的身影。夜越来越深,围绕在停车场周围小楼内的灯一盏一盏灭了下去,直到剩下最后一盏。齐墨看了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他不知陈婉君究竟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只知道每天早上他到美术馆的时候,陈婉君的车已经停在画室门口了。白天当听到她已经在写《湖滨印象》的时候,齐墨就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白止桦给陈婉君的治疗对他保密,陈婉君潜意识一直没能回到约定的地点,银晨又被捕获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关道玄莫名其妙的出现还不知道身份,自己只剩下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齐墨感觉到很累很累,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抬起头,打算闭上眼眯一会。车顶上却突然掉下来一幅画。齐墨展开画卷,是《苍龙垂雪图》。
记忆瞬间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刚刚救下一神女,暂时将她安置在师弟韩湘子的寺庙中。后韩湘子请他上苍龙岭再救一人。齐墨登上苍龙岭,将那人救下,此时雪厚风疾,寸步难行。回去之后,他便画下了《苍龙垂雪图》。此图后来被宋高宗赵构得到,并带来杭州献给了宋徽宗,后一直存放在德寿宫。现在这幅图,怎么会在自己的车子里?
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对他说:“进去看看,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