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从地上起来,盘腿而坐。他双手结印之后,眉心隐约泛起金光。
也不知过去多久,墨心再次安定下来。他换了衣服,用指纹解锁了墨墨。墨墨按照他的指令,开始在屋子里干活,替他收拾起了刚才落下的一片狼藉。他回到卧室,所有的床上用品竟然和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他躺在自己那边,好像陈婉君还会来睡在身边一样。他不知不觉又动了心念,胸口疼痛。他重新坐起,继续打坐。这一夜也不知道墨心是怎么过的,反正第二天陈婉君来接他的时候,他还在打坐。陈婉君将早饭放在餐厅,等墨心梳洗完毕吃完饭后,领着他走入书房。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书画稿纸,递给墨心道:
“我知道法师技艺精湛,不知可否将我这些誊抄书卷整理成册?”
墨心接过稿纸,拿在手里大致翻看。
“这纸仿的如此精妙,恐怕只有春燕斋能做吧!”
“是的。我为复刻它们本来面目,找张春燕特别定的纸。”
“自当尽力而为。”
墨心看见那叠稿纸里有一张很特别,是一张信笺,上书文字他再熟悉不过。陈婉君竟然连他的笔迹都仿的一模一样。墨心不再看她,努力克制心中情绪涌动,墨墨收起信稿。
此后无话,二人又至会馆,开始一天的工作。
到了会馆之后,墨心挑了合适的材料和工具,开始扎书。但是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屡屡出错。他无奈停了下来,拿起那些手稿,忍住胸腹传来剧烈痛楚,用颤抖的手挑出那张信笺,又看。他以为自己忍得住,谁料倏忽之间,猛的一阵晕眩上头,墨心只觉胸中一股浊气瞬间冲破束缚喷涌而出,红色鲜血再次破口而出,喷洒在那张信笺之上。
这一切,陈婉君在办公室监控屏上看得真切。她立刻跑了出去。可是当她跑到楼下,墨心已经不见踪影。她走到工作台前,桌子上只留下了工具和手稿。那张信笺消失了。如果不是桌子上残留星点血迹,刚才监视屏上的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强忍血气上头那一股爆胀晕眩之感,飞奔至门口问安保:
“吴哥,墨心法师去哪里了?”
“他刚才急匆匆走了。跟我说他有事出去一趟。”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但是他没带伞。”
陈婉君拿起旁边伞筒里的伞,立刻追了出去,可是已经不见人影。她挑了鼓楼方向继续追,因为那里过去不远就是春燕斋。她快步疾走,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子,湿了她的袜子,再湿了她的裙子,她一路追至春燕斋,直接跑了进去。
张春燕看见陈婉君踏雨而来,连忙递出纸巾给其擦手。
“陈馆长,您这是?”
陈婉君没有接纸巾,她不是来看纸的。她一边向屋内张望,一边急切问道:
“张老板,我找人。有没有见一位僧人?”
“没有。今天雨那么大,开门见客,您还是头一个。”
“那我先走了。”
“唉,等下……”
张老板本想叫住她询问僧人细节,但是陈婉君已经打了伞,匆匆离开了。
墨心在对角巷子内靠墙侧立,目送陈婉君离开。她的下半身几乎湿透,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她还是那个她,他却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大雨湿了他的僧袍,湿了他的念珠,也湿了他的眼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这滂沱大雨的伪装之下,他让血继续流着,他让那些殷红被泪水冲刷,又继续被雨水冲刷,他让自己痛到麻木。
待陈婉君的身影完全地消失于他的视线之后,他才从一旁的巷子里出来,走入春燕斋。张老板看见墨心,浑身湿透,衣着狼狈,也顾不得打招呼,连忙递出了自己用的干净手巾。
墨心没有接手巾,也没有打招呼,他急切地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道:
“我不小心弄脏了一位客人的托付。您帮我找一下这个纸。我要一模一样的。”
张老板接过那张信笺,他仔细摸了片刻,追问道:
“刚才陈馆长来找的僧人是你吧。”
“是的。”
“您不会是墨心大师吧?”
“是的。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这张信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只要你能拿得出一样的纸,我便能再仿制一张。”
“好。这是她上次定的纸,要求高价格也高,剩的不多,买的也少。应该还有一些,我去找找。”
“多谢。”
“对了,您湿成这样,要不去楼上烘一下?”
“不必了。”
很快张老板就拿了一包纸从后面出来,手上还有一条大毛巾。墨心接过毛巾,擦了脸和手,放下毛巾之后,接过纸。他反复确认无误之后,正打算付钱,被张老板拦住了。
“拿去吧。我能收出家人的钱?”
“您打开门做生意,还分这个?”
“我知道您是高手,经手过我家多少纸!有多少客人找到我这里是应您要求而来?我今天才有缘见到您真人,我感激还来不及!你要我仿什么年代的纸,只管开口便是!”
张老板一边说,一边递出了手机上的名片二维码。墨心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不是一定要春燕斋的纸,而是要仿明清古卷纸本,打开门做生意的店,唯有春燕斋才能做得出符合要求的纸。
他移过手机,扫了张春燕递过来的二维码。张春燕继续说道:
“我昨天才听说您来了非遗巷子,就算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登门拜访。”
“阿弥陀佛”
墨心躬身作了揖,携纸欲离开。又被张老板拉住。他从一旁取过一把伞,递给墨心。
“你好歹带把伞呀!秋雨寒气重,伤身啊!”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大师慢走!”
张老板目送墨心离开,他心中激动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曾经有不少客人说过,要让墨心师父做事,必须来拿他家的纸。很多人以为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利益关系,实际上他却根本不认识墨心。
墨心拿了纸,并没有直接回馆,而是回了家。他准备在家里把那张信笺重新写好,再带过去。今天陈婉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来,他就知道她在怀疑他,她在监视他。如果不是他找错了巷子,他已经被她逮住了。
他想到昨天午餐时陆羽鸿的私语和陈婉君的坦然,她的那些话现在看来,多少有点儿太刻意了。她不过是在寻找一切机会证明他的身份罢了。
「陈婉君永远是陈婉君,她喜欢用行动沟通,而不是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