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1、
张老师立在弄堂里,看着人越聚越多,人头攒动,凌小姐淹没在人堆里,已经看不真切凌小姐了,一阵阵愈加猛烈的挣扎声,辱骂声,尖叫声……搅成了更加剧烈的喧嚣。
面对眼门前乱纷纷的场面,张老师想着老早的事体,看着被众人围堵着的凌小姐,心中纠结着,是救凌小姐,还是不救凌小姐?
张老师犯难了……
张老师不怕打相打,伊也相信自己,只要一出手,就可以把这些围堵凌小姐的人打得屁滚尿流,尤其那个徐家阿腻头,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可是救一个被众人叫着“赖三”的女人,其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到辰光肯定是讲也讲不清爽,再讲徐家阿腻头简直是个泼皮,连张老师的光荣榜也敢当众撕掉,到辰光不晓得啥污水也敢往自家身上泼……
张老师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收了回来,又想再迈出去……
最终,张老师还是站住了,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嘴巴里喃喃自语着: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确实,此刻的张老师哪能好冲动,哪能有本钿冲动。
现在正是自家接受政审,面临工作调动的关键辰光,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等牢伊。张老师已经不是图一时冲动的小青年了,伊已经是成熟男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必须要权衡利弊得失。
于是,张老师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趁着乱哄哄的人群再没有啥人注意到伊的辰光,低头思索着,细细地权衡着。
最后,张老师还是避开了凌小姐在人缝间时隐时现的求救目光,悄悄地朝后退去,退到了人群后头,一个转身朝屋里跑去,进了门,呯的一声关上门,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喘着粗气……
终于把喧嚣,把纠结统统关到了门外,伊晓得,假使自己还留在现场,一定摒不牢,一定会冲进人群。一旦冲进了人群,虽然可以救出凌小姐,但是,也一定会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张老师深深地吐了口气,庆幸自己终于管牢了“冲动”。冲动是魔鬼。
然而,凌小姐漂亮的身材被拧成了一团麻花的腔调,凌小姐对伊充满期待的求救眼神,依旧不停地在伊眼门前晃动,挥之不去,心不由自主地一阵疼痛。
张老师忍不住又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门缝,朝外看去,想看看门外头究竟哪能了。
门一拉开,门外的喧嚣声立即就像狂风暴雨,席卷着扑将过来,张老师浑身一阵激灵,晓得凌小姐今早肯定完结了,不是被撕得粉碎,也会是受尽凌辱……
这样的局面,是张老师没有想到的,张老师的头抵着门板,重重的捶打着,双眼紧闭,面孔上的肌肉都在难以控制地颤动,牙齿咬牢嘴唇皮,死命地咬着,牙缝里慢慢渗出了血珠,鲜红鲜红的血珠……
2、
凌小姐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着,抬头,再次朝人堆里扫了一圈,希望寻到张老师,希望张老师能突然地站出来,为自己解围。然而人群里已经不看见张老师的人影了……
孤立无助的李小姐反而变得倔强起来,不再哀伤,不再求救,不甘被揿着头,硬劲地昂起脖颈,眼睛里喷着满腔的愤怒,吼了起来:“你们放屁。”
人们被激怒了,有人吼起来:“赖三不老实就叫她灭亡。”
有人吼着:“赖三毒害群众。”
接下来就是拳脚相加了……
李小姐一阵心痛,绝望了。一早上所有的幸福感,所有对爱的憧憬,就象一块冰,碎了,化了,消失了,自己真成了陈白露了……
凌小姐没有事体的辰光,欢喜看《日出》,伊欢喜陈白露的随性,欢喜陈白露不甘于生活所迫的个性,和敢爱敢恨的的勇敢,但不欢喜《日出》的悲剧,不理解陈白露为啥要死。
现在,凌小姐突然一下子理解了《日出》的悲剧,明白了陈白露为啥要死……
凌小姐放弃了挣扎,任凭别人把自己拧成了一根麻花,任凭被推着搡着……心里想:“我就是陈白露。”心死了。
突然一声怒喝传过来:“你们这批小赤佬想做啥!”
所有人一听到像铜锣一样的声音,眼睛一下子聚拢到发出声音的地方,
原来是黄伯伯,大家看到黄伯伯一边怒喝一边挤开人群,朝凌小姐走了过来……
不久前头,黄伯伯以为凌小姐欺辱小五子和小六子,愤愤地从凌小姐手里一把抱走小五子和小六子,抱回屋里后,小五子和小六子,一人手里捏着半根油条,一边吃一边对伊讲:“掼跤,阿姨救囡囡。”“阿姨的油条,好吃。”黄伯伯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凌小姐是在帮助小五子和小六子,自己却错怪了凌小姐,应该给凌小姐打一声招呼。
黄伯伯是实在之人,明白了事体的真相后,就要去寻凌小姐道歉。啥人晓得一出门,就看到了乱哄哄的一弄堂的人。走出去,再一听,再一看,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凌小姐姐竟然被人拧成了一团麻花,一片嚷嚷的辱骂声,难听得不得了,黄伯伯明白了,都是小五子和小六子惹的祸,害了凌小姐。当伊看清爽,拧着凌小姐的人竟然是徐家阿腻头和肖光棍的辰光,火就大起来了,这两个人,是黄伯伯向来看不惯的闯祸胚,昨天还亲眼看到,徐家阿腻头把弄堂口报栏里张老师的光荣榜撕了,张老师是黄伯伯眼睛里好人,徐家阿腻头竟然敢撕张老师的光荣榜,真想当场把伊撕了,幸亏徐家阿腻头脚头快,溜掉了,否则肯定请伊吃一顿生活。眼门前,两个人竟然合伙一群人欺负一个女人,更加怒从胸来,人还没有到,先哇啦吼一声,像一声惊雷,惊动了所有人。
紧接着只看见黄伯伯如同离弓的一支箭,朝围牢凌小姐的人群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