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突如其来的惊叫,阿腻头先是惊恐起来,接着想吓牢凌小姐,低沉地吼了一句:“不许叫!”
凌小姐听出来了,是阿腻头,更加惶恐,反而拼命穷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叫救命的声音震得房间里嗡嗡穷响,阿腻头再也熬不牢了,兽性又回来了,所谓儒雅,善待统统不看见了,像饿狼扑食一样,从地上拾起瑞士军刀,指向凌小姐,更加阴沉地吼了一句:“再叫,就一刀戳进侬喉咙口。”
凌小姐听到了:阿腻头要杀伊,凌小姐看到了:瑞士军刀在月光下,寒光闪闪,晓得死到临头了,一记头吓牢了,人萎缩起来,不敢再叫,人也一动不动,只会喘气……
兽性最欢喜看到弱者的卑微和胆怯,玩物的怯懦激起了阿腻头内心的癫狂,阿腻头掂了掂手里的瑞士军刀,朝凌小姐逼近了几步,刀尖几乎要碰到了凌小姐的鼻尖了,阿腻头鼻头里哼哼了两声:“不识好坏的东西,当初我看得起侬,想摸摸侬的屁股,侬请我吃耳光,今早……”
凌小姐不等阿腻头讲下去,瑟瑟发抖地讲:“只要侬不杀我,我让侬摸屁股……”
阿腻头嘻嘻地阴笑起来:“我今早不要摸侬屁股了,今早要摸侬面孔了……”
凌小姐急忙讲:“摸面孔也可以……”
阿腻头打断了凌小姐的闲话,讲:“今早我不用手摸侬的面孔,我要用刀摸侬的面孔,要摸一记,就看见喷出一泡鲜血,再摸一记,再看见喷出一泡鲜血……”
阿腻头闲话还没有讲光,凌小姐就“噗通”一记跌回到了眠床上头了……
3、
“操作工”这一夜天的“康乐球”,白相得昏天暗地,本来,前几盘,“操作工等于盘盘通吃,一杆吃光所有棋子,衣裳袋袋里竟然多了几块洋钿。假使这个辰光,捂牢衣裳袋袋,跑路,赚到的几块洋钿就是自家的了。偏偏“操作工”经不起别人噱,又上手了,结果输输赢赢,打成了拉锯战,等到老板拍拍球盘,讲:“好来,天也亮了,好结束了。”大家才肯收手,这个辰光,“操作工”袋袋里只剩了买一副大饼油条的钞票了。
老早打“康乐球”来点小赌赌是地下行为,“康乐球”室里,窗帘板钉拉得房间里墨墨暗,只要一开打,就是昏天暗地,不晓得天日,没有早夜。等老板拉开窗帘,一看,果然,天已经大亮,这个辰光“操作工”刚刚想起来,姐夫关照过伊,早上八点钟要去见凌老板的事体,伊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电钟,辰光不早了,假使迟到,人家凌老板不认账了哪能办?一急,想直接赶到工厂,去见凌老板,大概还来得及,想不到,一摸袋袋,姐夫写的纸条还放了屋里,没有凭证,人家凌老板哪能肯相信?“操作工”额骨头上冒出了冷汗。
“操作工”赶紧一路小跑,从天目路跑到宝山路,又跑过宝通路,转弯跑进了天通痷路,路程不算短,跑得又急,“操作工”浑身被汗水浸透,肚皮还饿得咕咕穷叫,在弄堂口的大饼摊头上,用仅有的几份洋钿买了一副大饼油条,继续朝弄堂里跑……
“操作工刚刚跑进弄堂,就被人拦牢,讲:“侬屋里出事体了。”
“操作工”脑子里嗡的一下,像炸开来了一样,伊想到了阿腻头,伊想到了阿腻头还躲在自家屋里的眠床底下,出事体肯定出在阿腻头身上,阿腻头一出事体,又肯定要连累到自家,不要讲刚刚有希望得到的一份工作又要泡汤,说不定还要被请进去关两天,一想严重的后果,手也抖了,手里的大饼油条还没有来得及咬过一口,也抖得落到了地上,伊也顾不得去拾,拔腿就想朝屋里奔去。
“操作工”刚刚跨出一步,又被人家一把拖来,讲:“侬不要回去了,”
“为啥”
“侬最好不要回屋里,也不要碰到阿腻头,冤家路窄,伊肯定已经恨煞侬了。”
“操作工”又是不明白,问:“为啥?”
“算侬额骨头高,捉阿腻头,派出所所长重视得不得了,亲自带人来捉。警察讲,阿腻头是流窜犯,是侬检举揭发了阿腻头,昨天夜里窜到侬屋里来报复了,幸亏侬昨天夜里不在屋里,否则肯定要吃苦头了。”
这样看起来,可见派出所所长的手段是蛮高明的,把事体处理得妥妥贴贴……
当然“操作工”不晓得其中的原委,也当然,派出所所长不会让伊晓得事体的原委,晓得了反而没有好处。
“操作工”正听得一脑子糊涂的辰光,看到阿腻头被几个警察押着,从弄堂深处走出来,阿腻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路过“操作工”身边的辰光,看也没有看“操作工”一眼。跟在后头出来的所长,路过“操作工”身边的辰光,稍稍停留了一歇歇,讲:“不要忘记去见凌老板。”
“操作工”虽然脑子里还是懵懵的,要去见凌老板的事体还是记得清清爽爽的,不会忘记……
风雨过后,弄堂里又归平静,大家回屋里去,各自吃自家的泡饭去了……
阿腻头依旧一肚皮狐疑,懵懵懂懂地回到屋里,看到眠床铺板翻开,眠床底下,灰尘上头,一个人影子还可以看得清清爽爽。看样子,阿腻头是在眠床底下被捉牢的,捉牢的辰光大概还困得正香,连一点挣扎也没有。
读者肯定会奇怪了,阿腻头不是到凌小姐屋里去行凶了嘛!哪能又会从眠床底下被捉牢了呢?其实行凶是阿腻头做了一场梦,这叫黄粱美梦……
阿腻头欢喜困觉随伊老娘,“操作工出门以后,一直困在眠床底下,困得酣畅淋漓,美梦连连,直到警察破门而入,阿腻头还困得面孔上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