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良瑜呼了口气,抬头,直视谢皦,开口道:
“我是王玢,也不是他,我并非此间人。”
“我以资良瑜的身份在此间行走,还望皦皦为我保密。”
谢玿补充道:
“皇上害他身死,他将罗姶托付给我,我问罗姶她待如何,她即选择留下,我便给她一个名分,如你所见,她成了府中的罗姨娘。”
资良瑜冲谢玿一笑,转向谢皦:
“你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谢皦好奇地问道:
“小叔叔与罗姨娘,既不相爱,为何还生活在一起,直到身死?”
“我与罗姶乃是太后赐婚,当年太后欲拉拢我为她所用,赐婚便是其中一个筹码,亦可以此来作为监视我的眼线。”
谢玿思忖道:
“想来你对罗姶无感,又处处提防,故而这枚棋子便作废,坊间传闻你不近女色,太后也不便再用此等伎俩。”
“正是。”
资良瑜点头,想到罗姶,他微微叹了口气:
“她不愿和离,痴心错付,我便与她约定各自相安,只是后来步入死局,我顾不上她,便使计将她托付给谢玿。”
谢皦一听,心里有了疑惑:
“小叔叔,当年你与帝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资良瑜回忆着往事,嘴角挂起无奈的笑:
“我与陛下,年少相识,结为挚友。”
此话一出,谢玿亦看向资良瑜,静静地等待着,心情复杂。
“我为他入局,做了太后身边的爪牙,无恶不作,声名狼藉。说不上忍辱负重,我甘愿如此。”
“我也曾后悔过,只是那时,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我权势过大,渐渐为陛下所忌惮,诛灭太后之时,便是他取我性命之日。”
资良瑜的眼前浮现出那片熊熊大火,打翻烛台,身处烈焰之中,周身裹挟着火焰,忍受极致的痛苦,哭也哭不出来,泪水被高温烘干。
霎时回首一生,后悔过,怨恨过,最后放弃挣扎,任凭火光吞噬自身,最后一刻浮现谢玿的脸,他放不下的少年。
谢玿显然也想起那时的光景,面上流露出难过,他靠近了资良瑜一些,抓紧了他的手。
谢皦脑海中浮现一位风光无限的少年,甘愿为帝王落下神坛,堕入污泥之中,一路走来血雨腥风,忍尤攘垢,最后却被帝王背叛,挣不开逃不了。
天下之大,人人恨不得食他肉喝他血,众叛亲离,无人可解他此身无奈。
这样的一生,太累了,谢皦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谢皦泪眼婆娑地看着资良瑜,见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谢皦哭得更难受了,接过手帕一边擦泪一边道:
“怎么还能这般笑出来?换我我是要恨透这世道了。”
瞧着谢皦的样子,谢玿与资良瑜忍俊不禁,回首苦难,更多的是感慨与唏嘘,真是应了那句浮生若梦。
谢皦抽抽嗒嗒,随即转向谢玿,道:
“义父,你好好对他,这真的……太难受了。”
谢玿先是一笑,而后连忙安慰她:
“好啦好啦,不哭啦,良瑜还没哭,怎么你先哭上了?”
“我难受……”
资良瑜声音温柔,道:
“都过去了,我早已挣脱苦海,眼下只想陪着谢玿。”
谢皦用手帕掩面,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二人,见他二人浅笑着,神仙眷侣一般,内心顿觉庆幸。
谢皦起身,道:
“我有东西要交给义父,去去便回。”
谢玿点头,嘱咐道:
“小心些。”
谢皦离开,屋里只剩谢玿与资良瑜二人。
谢玿叹了口气,轻声道:
“世事难料,苦了你了。”
资良瑜回道:
“你我谁又比谁轻松呢?”
谢玿望着炉火轻轻笑起来,资良瑜看着他,关切道:
“我瞧你回来时心情不佳,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一提此事,谢玿的眉头就不自觉皱起,忧心忡忡道:
“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妖道么?陛下今日突然提出要封禅,此时民生艰难,外敌虎视眈眈,如何进行封禅?况且,他又功劳几何?何来颜面泰山封禅?”
“是那妖道提出的吗?”
一想到那妖道,谢玿眼里浮现出一丝疑惑,道:
“封禅正是那妖道提议,我今日与他会面,此人言语间狂妄不已,可却不见对陛下的恭敬,倒是多有不齿之意。他甚至知晓我与王玢之事,实在令人不敢小觑。”
资良瑜听罢,也忍不住皱眉:
“相当棘手啊。”
“对了,对于封禅,陛下态度如何?”
谢玿垂眸,面色有些难过,道:
“陛下执意如此,我谏言,被驳回,议政堂再叙,也没叫我去。”
资良瑜不禁陷入深思。
谢玿越想越气,怒道:
“如此显而易见之事,陛下怎么就不明白呢?瞧他近来做过的糊涂事,你知道么,为了办封禅,他甚至要废除税法,还说要将从前未收取的尽数补回,他是疯了吗?”
“今年本就歉岁,处处艰难,竟然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不待外敌攻进来,天下百姓率先揭竿而反了!”
此话一出,资良瑜连忙捂住谢玿的嘴,道:
“笨蛋,慎言。”
谢玿抓着资良瑜的手放下,气道:
“何不叫他慎行?我说的实在话。”
资良瑜瞧着他那副气鼓鼓的样子,扑哧一笑,道:
“还是这般莽撞。”
谢玿反驳:
“这可不是莽撞,只是在你面前,我可以随心所欲些。”
而后他面容严肃,目光深远,对资良瑜道:
“皇帝如今,昏庸无能,德不配位。”
资良瑜愣了愣,谢玿这话听上去,危险至极。
“太子前两日去了南方巡视,便生出这等事。若是太子,断然不会这般糊涂。”
资良瑜笑,问谢玿道:
“你这是,要造反?”
谢玿冷哼,眼里带上一丝轻蔑:
“可我不是自己要坐这皇位,早就恨他入骨,在他手下做事,不过是看他姑且还算明君。既然他不贤,那便退位给太子殿下。”
“什么时候有的想法?”
谢玿道:
“回来的路上,亦或是更早的时候。”
“那我陪你一起。”
谢玿看向资良瑜,内心感动,但是他道:
“此路凶险无比,也要陪我走下去吗?”
“只要在你身边,再凶险,我也心甘情愿。”
谢玿瞬间无比心动,低头浅笑,消化着情绪。而后他抬头,冷静分析道:
“若要兴事,势必要取得太子支持,只是眼下殿下还对皇帝心有敬畏,难。”
“不过殿下是明事理的,我想,权衡利弊,殿下会心动的。”
资良瑜点头,而后问道:
“既然有太子支持,那就好办多了,只是军队呢?你如今再去招兵买马,可不现实,一旦被发现,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可若单靠太子十率,斗不过皇城禁军与各地领主。”
谢玿握紧拳头,压低了声音,道:
“我心意已决,若能说动殿下,许多事都容易多了。”
“禁军内禤蔚,千牛卫上将军,若是能拿下他,也算是有些助力。还有各地领主,他们手下多少是有兵力的,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便好了。”
资良瑜摇摇头,道: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