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含第二次正式来纪家拜访。 她八岁那年纪老爷子生病,来探望留在纪家小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她考上红枫大学,纪老爷子和夫人沈宁便隔三差五去学校看她。 实际上纪老爷子和纪夫人巴不得在学校周边买套房子住下来,天天陪着苏含上学,把她宠成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姑娘。 苏含很喜欢纪老爷子和沈宁。她老家距离红枫市足有三千多公里,独自来到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上学,是纪老爷子和沈宁给了她亲人最大的温暖。 刚进门,沈宁亲昵地牵着苏含在沙发坐下,拍拍她的手背: “昨天刚回国今天就过来,累了吧?” “不累呀。” 苏含摇摇头,把买的水果递过去,沈宁疼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婉地笑,“你这孩子,来就来,当自己家就行,还带什么水果。” 纪老爷子杵着拐杖走来。他今年六十五岁了,但人还是很精神,脊背直挺,看见苏含来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小含来啦,饿了吧,等会就吃饭了。” 看了眼楼上合着门的书房,纪老爷子又道: “让人去喊堇年下来吧,老是顾着工作怎么行。” 苏含眨眨眼:“堇年?” 沈宁笑说:“就是你纪哥哥呀。”顿了顿,反应过来,“噢,也是,那时候你还小,堇年又老是待在公司里,你应该不太记得他了。” 苏含点点头。 她确实知道纪老爷子有两个儿子,但她对纪澜生印象比较深。纪澜生只比她大四岁,小时候稍微高她一点,经常耍着她玩…… 至于另外那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双大长腿…… 毕竟以她八岁时的身高,还没有那位哥哥的腿长呢,目光所及之处,只能够上他的腿。 长相什么的,早就忘了。 上好了菜,纪老爷子和沈宁带苏含到偏厅餐桌坐下。 纪老爷子望了眼挂钟时间,脸色不太好看,嘀咕了句:“这臭小子怎么还不到家,含含都快被饿死了。” 被纪老爷子以为要饿死的苏含:“……” 过了半会儿,苏含猛地反应过来纪老爷子口中“臭小子”所指,心里咯噔一声凉了半截,正想开口问,大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穿着简单随意的休闲服,一手懒散地插兜,另一手指尖叮叮当当地转着车钥匙,碎发软软地搭在前额,长眉走势利落又干净,深深的眼窝处是一双黝黑而凉厉的丹凤眼,眼角内勾,眼睑的弧度先下弯而后上翘,朝着太阳穴的方向平直延伸,开合有神,凉光逼人。 “哐——” 指尖一松,车钥匙被随意扔到沙发角落。 男生弯下身,去松鞋上的系带,将脚伸进阿姨准备好的居家鞋中,黑亮的眸子懒懒散散地在玄关处转了一圈,落在那双嫩粉色的系带小高跟上。 有客人? 他抬起头,望见偏厅处一道娇小熟悉的身影,愣了半秒,旋即唇尾一勾。 苏含起身想跑:“那个纪叔叔,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最好是有窗的洗手间,供她逃生…… 纪老爷子正奇怪呢,怎么纪澜生一回来屋子里的气氛就不太对劲了,自己最疼爱的含含小公主脸色发青,惊慌失措的,莫不成是今晚准备的饭菜不可口?看来是要把厨师换一换了。 纪澜生抱着手,往墙边懒洋洋地一靠,笑得戏谑: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前女友啊。” 苏含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唱起了凉凉。 纪澜生长腿一迈,明明是不长的距离,他偏以极缓的速度走近她,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来到女孩面前,伸手,虎口张开,食指和拇指分别捏住她脸蛋两侧,像捏包子似地。 他微微颔首,由上而下地迫近她,眸光锐利,如同雄狮看待一件志在必得的猎物: “昨天刚被甩今天就跑到我家来,怎么,是想求我复合?” 苏含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纪老爷子突然拍案而起,腿也不瘸了,气也不喘了,抄起拐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纪澜生面前,一杖子敲在自己混账儿子的头上: “你这畜生,你居然甩了小含?!” 捂着后脑勺被亲爹敲蒙了逼的纪澜生:“……” 苏含也被吓了一跳,看着怒急攻心的纪老爷子赶紧劝道:“纪叔叔,您冷静一点,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小含!你不要再帮这畜生说话了!” 纪老爷子心疼万分,看着苏含老泪纵横,大有看待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十八年的七彩白菜被猪拱了的悲痛欲绝: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你怎么偏偏看上纪澜生这个混账玩意了呢!” 混账玩意纪澜生:“……” 爸,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亲生儿砸。 一旁的沈宁也抹了把老泪,心疼地牵着苏含重新坐下,怜惜道: “小含啊,在法国的时候你受苦了,谈恋爱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跟阿姨说呢,你年纪还小,不懂得世间险恶。” 一言难尽的苏含:“我……” “不是,这什么情况?” 被纪老爷子一棍子敲得还没缓过神来的纪澜生,满脸懵逼地看着亲爹亲妈对待苏含的架势不是一般熟稔,甚至直逼他这亲儿子的地位—— 呃,不是,貌似他在爹妈心里一直都没什么地位。 纪澜生挑了挑眉,转眼扫向苏含:“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我爸妈的?” 没过几秒,恍然大悟: “哦~知道我不会回头,为了求我复合就朝我爸妈下手,这曲线救国策略使得不错嘛。” 苏含:“……” 你是不是有病病? 纪澜生通过自己强大的臆想得到了心理安慰,看着苏含乖巧端坐在自己家的餐桌上,小脸娇憨,近在咫尺,顿时心情好了许多。 他拉开椅子正准备坐下,又被纪老爷子一拐杖敲了手: “餐桌没你的位置,端着碗站旁边去!” 被罚站的纪澜生:“……” 沈宁叹了口气,看向儿子,神色隐约透露出对傻子的关怀: “澜生,你真不记得小含了?” 纪澜生扬了扬眉毛。 沈宁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时候你载着小含去骑单车,结果一个拐弯就把人家摔进了鱼塘里……” 纪澜生:“……” 沈宁:“你带人家去摘苹果,又把人家挂在树梢上……” 纪澜生:“……” 沈宁:“你带人家去划船,结果到了湖中心自己跳湖游泳回来,丢着小含一个人在船上哇哇大哭……” 纪澜生:“……” 沈宁:“最离谱的一次啊,你还故意在家门口挖个泥巴坑说要种树,结果一转眼小含就摔进去了,还摔掉了两颗大门牙……” 纪澜生:“…………” 沈宁回忆往事,神情悲痛: “摔掉了门牙不止,你还一直嘲笑人家说话漏风,笑得整个别墅区的孩子都知道了。” 纪澜生:“卧槽……” 漂亮的黑眸受到惊吓般不停地闪动收缩,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娇俏可人的女孩儿。 她身柔体软,小脸白净,水灵灵的杏眼,挺挺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唇,凝成一张精致而娇憨的娃娃脸。 长发飘飘然地落在一字肩裙上的纤纤锁骨,平添出几分介乎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清纯妩媚,只看一眼便叫人想拽进心窝里好好疼爱—— 她哪还有小时候那个第一次从农村来到大城市,顶着一张灰灰丑丑的土脸,扎着冲天辫,穿着打补丁的小裙子,手里提着家乡两袋红心番薯,讲话漏风的村姑模样? 纪澜生颤抖地指着苏含,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居然就是那个,小时候一哭就跑去抱我哥大腿告状的苏番薯?!” 苏含:“……” MMP。 你再叫我一声番薯试试? 纪澜生还处在极度震惊中没缓过来。 “啪嗒。” 门把拧动。 二楼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长腿落出。 男人今天没有穿配考究精贵的西装领带,而是穿了身质地柔软的灰色居家服。 不经摩丝固定打理的黑发略微蓬松地搭在额前耳后,肤色皓白,带了股倦倦的书生气,温和了他身上原本有些过于尘埃不染的清隽。 他不徐不缓地从旋转梯走下,视线扫过女孩震惊的脸,唇边不可遏制地微微一扬。 空气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男人眉清目秀,有着和他弟弟相似的疏懒气质,只是更加清雅从容。 脚步在最后一阶楼梯落下。 来到偏厅前。 纪堇年眸光淡淡一转,落在纪澜生身上,薄唇微启,噙着一丝宣示主权的意味: “澜生,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