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诈出来了,丫鬟脸都青了。
皇帝脸色僵了僵,他没想到姜琮月眼光如此细致,不过是个后宅妇人,打量起细节来竟然跟大理寺那些老油条似的。
他有点儿后悔这么冒失就拿她来问罪了,可别最后真让她反证了。
他沉声道:“姜氏,你在做什么?就算是个小姐又怎样?”
姜琮月弯腰行了一礼,条理清晰道:“皇上请来的证人有三位,若是和民女接触过,民女自然认识,既然不认识,何以做证人?只能是与民女有旧怨。”
丫鬟立刻反驳:“哪里有旧怨!奴婢只是看不惯她的样子!”
姜琮月淡淡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蓄谋救二公主的?”
“还用问?自然是一问就知……”
“一问就知。”姜琮月抓住重点,重复了一遍,“既然带了你们三位上来,想来你问的,是另外两位吧。”
她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姜府下人:“姜大人受了贬斥,嫡母在宫宴上被赏耳光,下令赶出宫去,可没有什么有名姓的人家再和姜府来往。”
“你这样丫鬟都穿得好料子的人家,又是怎么和姜府的下人闲聊上的?”
“只能是特地登门。”
事情越来越不对了,怎么感觉姜琮月站在高处。
那丫鬟好不容易抓住漏洞,赶紧反驳道:“才不是!你说错了吧,奴婢就不能是偶遇船夫问的?”
姜琮月蓦然笑出声,抬手挡了挡嘴。
她甚少笑,乍然笑出声来,竟让人从她温润的眉眼里,看出几分嘲讽。
“莲花海到了冬月就结冰,船夫没有活干,只能另寻营生。除非去莲花海取冰运进冰窖,明年夏天再用,否则寻常高门,不会和船夫有任何关系。”
丫鬟愣了,眼珠一闪,头皮发紧,失声道:“奴婢就是去取冰的!我们小姐最怕热,所以让我跟着粗使下人去取冰,明年好用!”
姜琮月又笑出声了。
这次她笑了好久,连皇帝也莫名其妙了。
皇帝握着龙椅扶手,半晌问道:“姜氏!你笑什么?”
姜琮月道:“皇上,民女是笑有人竟然如此不坚定,旁人说什么是什么。”
她抬起头来。
“莲花海冬日的冰,不足一寸厚,连行走尚有可能承受不住,如何取那样大的冰砖?”
大殿里倏忽沉默了。
他们都是真正生活优容的人,哪里知道什么取冰。
姜琮月却是实实在在管了侯府家务三年,年年都要对账的。
哪里的冰厚、哪里的冰便宜,都是实打实的计算。一个夏天要用的冰数量不少,差一点出来便多出一笔账。
这里开支多了,那里便要削减。一向银子都是有定数的,侯府的人只知道这里要花,那里要花,却不知道银子从哪来。
个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可这一切,最终都成了她的知识,安身立命的本事,自保的筹码。她从来有从逆境里学到东西,带着它们走向新生活的觉悟。
姜琮月这话一说,便迎来满堂静默。
姜氏轻飘飘几句话,就已证明那个丫鬟在说谎,而且是故意打听她的往事,要证明她蓄意救二公主的。
她道:“既然有人刻意在打听,那这证词便存疑了。”
“皇上,疑点民女来对峙,这样的小事,不必您费心。”
姜琮月淡淡说完,便看向了姜府的丫鬟。
皇帝想说的一句话又一时没说出来,姜琮月反应实在太快了。她要是不想让皇帝插话,就会立刻将皇帝捧起来,捧到自己这一边,叫他没立场开口呵斥她。
“想来是你说的,我从来不爱出门,只有那一日非要离开船舱,才救了二公主,对吧?”
姜府下人吓得一哆嗦,刚才姜琮月一番观察,已经让她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姜府的事,姜府下人当然清楚。
她也只是随口一编排姜琮月的坏话,从前多少次说她坏话都没后果,没想到竟然这次被传唤进宫里来了。
姜府收到旨意的时候,全都傻了。
她畏畏缩缩道:“我,我……”
“你这话倒是有趣,我不过是乡下养大的庶女,连作为侯夫人时,嫡母都敢当众训斥我,我在姜家能有什么地位?”
姜琮月语气平淡,带着嘲讽,“姜家岂是我说怎样就能怎样的?姜大人对我和云安侯的婚事那样看重,百般不肯和离,怎会让自己待嫁之龄的女儿随意出船舱?”
姜府下人脸色变了,懦弱狡辩道:“是、是姜大人不知道这事,你自作主张……”
“姜府那么多下人,竟没一个能拦住我。”
姜琮月转头道:“那日去船上赴宴,莲花海的游船都是大户人家才能租下的,民女还记得是姜大人的上峰请客。皇上也说,民女一个闺阁女子,若是姜大人和嫡母不首肯,民女绝对无法踏出船舱半步。”
“还有,民女在乡下长大,这乡下,正是南安府松宁县银山村。南安临运河,多水塘,松宁县中更是无数河流穿城而过,所有小孩都会水,即便是从未出过宅子的民女,也在后院的池塘里扑腾过。”
姜琮月目光炯炯,问:“但凡是知道民女出身之人,如何不知道这些?”
姜琮月叩首。
“实不相瞒,那日是嫡母叫民女看管幼弟,可民女并非嫡母亲生,不敢严厉,幼弟便跑去船舱外看水,还偷偷拿了嫡母的金镯子要丢到水中。民女自小被打骂长大,害怕被怪罪,便伸手去接,幼弟在此时放手。”
“民女感到身后有人推了一把,便就此落入了水中。”
她字句平静,娓娓道来,可句句是血泪。
连皇帝都愣了,他没想到姜琮月是这样落水的,竟然真不是看见有身份非凡的人掉水里了才冲过去的。
其实但凡细想也是如此。
莲花海水深冰冷,莲梗枯草缠绕,最会水的侍卫下水都要找一会儿。
姜琮月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姐,怎么就能赶在侍卫之前找到二公主了?
就在此时,殿外有声音怒气冲冲传来:“关琮月姐姐什么事?明明是别人推我下的水!”
所有人一齐看去,原来是二公主来了。
她气急了,一路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顾西望和薛成琰。
姜琮月跪得笔直,并未随其他人一起回头,只是听见二公主走进来后,目光稍抬。
一道颀长的影子,随二公主一同进来后,便静静站在了她身后。
阳光从殿外照进来,他的影子将她笼罩,一齐烙印在殿中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像是无声的撑腰。
“臣薛成琰,见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