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喜乐烟花声里,姜琮月却只能听得清最近处薛成琰的声音。
她愣愣的,在这寒冷的冬日,却能察觉他语气的滚烫鲜活。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从那个时候,薛成琰就决定好要和她成亲了?
薛成琰拉着她的手,把她牵下轿来,周围霎时便是一片更喧嚣的呼声!
“这就是姜小姐?”
“姜小姐来了!”
“姜小姐终于成我们薛家人了!”
薛府的族人们纷纷欢喜地从怀里、荷包里掏出金银锞子来,撒给抬轿的轿夫、随行的丫鬟。
间杂其中的还有铜钱,大家赶紧去捡,一时间热闹喜庆非凡。
顾西望将身一扭,扯起衣襟兜了一堆,洋洋得意地转头一看,只见那平日清高的王少已经扯出了一个麻袋,不动声色地张在身边接钱。
顾西望:“……”
论财迷他还是略输一筹!
方才王少这厮跟吃错药了一样,什么题都让他答上来了,气得顾西望酸溜溜叫他不愧是大状元,什么黑心钱都挣。
薛成珏带的银子一半便宜了他,一半打赏给了姜琮月身边的丫鬟,顾西望是毛都没捞着——哦哦,倒是还剩下他头上那根毛。
姜琮月听见外面的动静,很快便听清顾西望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禁笑出了声。
还有薛成琪软绵绵的声音,由远及近:“姐姐——”
他扑腾着小短腿飞过来,接着就被薛成瑶猛地搂住,道:“什么姐姐,没礼貌的小毛头,叫嫂子!来,跟我学……”
薛成瑶抬头,笑得能掐出蜜来:“——嫂子!!”
她可是第一个叫的!!
哼哼,琮月姐姐终于成她的嫂子了!她是琮月姐姐最亲近的妹妹!
薛成琰看了她一眼,好似十分正常,没太大表情。
手却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随手抛了过去。
他压着压不下去的嘴角,扶着姜琮月进去,薛成瑶接住荷包,差点被这份量砸死。
太沉了!
她掂了掂,一转头又和顾西望对上视线。一转眼,两人又看见王少。
最后,他们又低头看见了薛成琪。
四个人拔腿就跑。
顾西望跑得最快,头上的羽毛迎风飞舞,回头兴奋叫嚣:“别拦我!下一个红包我的!”
薛成瑶一低头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回头做鬼脸:“呸!我才有资格!”
薛成琪小短腿实在跟不上这几个心黑手狠的大人,急坏了,大声嚷嚷:“你们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王少跑过假山转角,回头一看,又一个急刹,折身回去把小墩子抱起来,往上掂了掂,再次飞快往前跑。
小墩子脸上的肉都在抖,死死抓着王少,道:“哥哥,你真好!从今天起你是我哥哥了!”
“……谢谢你啊成琪。”
四个人紧赶慢赶跑进了喜堂,老太君和薛夫人等长辈才慢悠悠地被人扶进来。
本以为他们是最快到的,可气喘吁吁定睛一看,喜堂里赫然已经背手站着一个人。
薛大老爷!
他们傻眼了。
薛大老爷穿着深红吉服,好似寻常一般稳重,淡然地背手看着香案上的供品。
听闻脚步声,他更是淡然地转头,道:“你们来啦。”
几个人一震。
向来严肃、沉稳、对事严谨苛刻、一丝不苟、臭脸对人的薛大老爷。
他头顶委貌冠上,竟然插了一朵红花。
衣襟两侧,隐隐露出红色的中衣……
薛成瑶和顾西望目瞪口呆,他们上次见薛大老爷穿这身衣服是皇上登基。
薛大老爷清清嗓子,随手一挥,道:“你们先坐下吧,马上薛成琰和姜小姐就要到了。”
他一向刻板凶冷,叫薛成琰都是连名带姓。
唯独叫起姜小姐这么客气。
“……”
他们也是无语凝噎了。
姜琮月跨过了马鞍,走进了正院。
这一路似乎十分通畅,没有寻常大户人家深宅大院的层层阻拦,只需往前直走就到了。
姜琮月低声问:“似乎这条路很宽阔。”
薛成琰拉着她,也低声道:“顾西望那小子设计的,把一路上的墙重改了路,绕过影壁便可直接通往喜堂。”
姜琮月无言了一会儿。
不由得低声道:“这阵仗太大了吧?”
“为了你,大家都高兴。”薛成琰侧头看她,目光直勾勾的,浑不在意,眉眼意气风发,“你别怕。”
“你嫁给我,不是为了吃苦的。”
姜琮月愣了一下。
薛成琰拉着她的手用了用力,带着她往前走。
可是姜琮月发现他的手还在抖,像是紧张的。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宾客们已经在喜堂内外坐满了,两侧的花厅里摆好了席面,所有薛家至亲的亲朋好友都已落座,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薛大老爷和薛夫人一看见他们走来,便激动地立刻站起来,两旁的宾客也哗然起坐,衣裙摩挲声太大,倒叫大家都禁不住笑起来。
薛大老爷清了清嗓子,面上有些脸红,赶紧扶上了老太君才迎上去。
“来来来,琮月,你来。”
老太君颤巍巍地点燃了香,亲自递到姜琮月手里。
姜琮月接过香,屈膝向她道谢,插在香案上。
赞礼者满面笑容,唱道:“皆跪,见礼——”
京都有抢前头跪的习俗,夫妻谁先跪到垫子上,以后便能主事,叫对方听话。
姜琮月侧首,看薛成琰的步伐。谁料此时薛成琰不动声色地轻轻推了推她,叫她先跪下,自己再跟到了旁边去。
姜琮月惊讶地侧了侧头,从盖头的缝隙里,姜琮月看见身旁的人身姿笔直跪下,穿着一身大红喜袍,难得见他穿这么繁复华丽的衣服,倒显得有些妖冶。
可也许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周身只有蓬勃的辉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姜琮月转回眸。
她认真行过了三跪九叩六升拜,隐隐看见堂前神佛的塑像。
心中静静漫出温热池流,虔诚地许着愿望。
那首《长命女》,她一向觉得俗气,不解怎会有人把别人放在自己之前。
可如今好像有些懂了,就如薛成琰将她推到前面跪下,他心甘情愿让她压一头。
姜琮月和他一起同步地磕着头,起,跪,叩首,整个世界烛火摇晃,漫成温暖的红色。
默念道。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顾西望激动不已地看着他们磕完头,把王少的胳膊都掐青了,甚至免不得抹泪。
“多好啊,多好的一门亲事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少无奈地看他一眼,把袖子抽回来。
顾西望喃喃道:“我要是有这一天,多好啊……”
刚还在伤春悲秋,见薛成琰拜完堂从袖子里拿红包,顾西望顿时精神大振,瞬间忘了刚才的羡慕和感怀,飞扑出去,从人群里伸长了手:
“我的!我的!都给我!”
头上那根羽毛在人群里颤动,红包不要钱似的砸下来,顾西望原地起跳,到处乱窜,兜了一大堆沉甸甸的金子。
薛成琪也不甘服输,仗着人矮,在人群缝里爬着,捡地上落下的金豆子都捡了一口袋,塞得肚子上鼓鼓囊囊的,爬起来还拍了拍小肚子。
总之,都是各显神通!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顾西望才想起——
糟了!
忘记趁这功夫去布置机关闹洞房了!!!
他不由大为愤怒!
薛成琰,你心机!!
…
“新娘子,请方巾喽。”
姜琮月和薛成琰一左一右坐在床上,她听见喜娘笑盈盈的声音。
明明这个时候紧张的该是新娘,第一次在夫家露面。可旁边的人好像比她更紧张似的。
喜娘嘴角含着笑,看了薛成琰几眼。
不禁感叹这薛小将军当真是太重视媳妇了,瞧这比一般新娘还紧张的。
不过照她的经验啊,揭盖头的时候新郎越紧张的,往后的日子里越美满。
喜娘拿秤杆轻轻在新娘头顶敲了一下,挑起盖头来,薛成琰抬起手,轻轻帮忙揭去方巾,大红的绸缎织金绣凤,往她身后坠落去。
薛成琰的手僵住一般,停在姜琮月脸两侧。
她笑着抬起头来。
那顶凤冠华美绝伦,流苏半掩着她的脸庞。
这样近地看着她,好像眼瞳的边缘都能看得清晰,薛成琰其实和姜琮月很熟悉,可事实上并没有见过多少面。
这样近的,这样近地直视着他。
她也不回避,就直勾勾地看着。
薛成琰忽然的,眼眶就红了。
没看到她的时候,这一路都好像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一切游刃有余成竹在胸。
可原来只要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落泪。
娶到深爱的人,是真的会幸福到想要落泪的。
猝不及防的,姜琮月微凉的手摸在他脸上。
薛成琰的皮肉薄薄的,骨骼端正坚硬,姜琮月拍着他的脸,安慰地说:“我来了。”
薛成琰睫毛闪了一下,心脏忽然一抽。
他埋在姜琮月肩头,用力其实又很小心地抱住她,将下巴搁过她的肩膀,头埋下去。
冰凉的金流苏打在他脸上,一杠一杠的阴影荡漾在他的眉眼。
姜琮月惊讶地被他抱住,觉得他更像一只大猫。
于是把手按在他背后,刚要安慰,薛成琰就骤然卸力,松开了。
他耳廓发红,转头坐正,连声说:“对、对不住。”
脸色一板正经,说话却头一次结巴了。
薛成琰向另一边看去,面容端正硬朗,却赧然地说:“我们去行拜见礼吧。”
姜琮月见他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他们肩并肩又回了喜堂。
宾客刚吃过换妆汤果,满心期待地等着新娘回来,一个个望眼欲穿。
“顾夫人,你和薛家最熟悉,你可曾见过姜小姐啊?”
旁边的客人随口一问,转头就被顾夫人“一切都好”般认命的眼神吓了一跳。
“姜小姐吗?”
顾夫人认命地微笑,越发心酸了,“她当真是极好的……极好的……”
旁边的客人感觉有点害怕。
“新娘子回来了!”
一个薛家旁支的小公子眼尖,快步跑回来。
花厅里喧哗了片刻,众人望穿秋水之中,去掉了霞帔、穿着嫁衣的姜小姐终于和薛成琰一起回来了。
要在别的地方,肯定大家迫不及待看刚刚回朝的薛小将军。
可在座的人谁不是薛家的至亲好友,现在没一个人注意他们家最出色的大少爷什么模样,统统目不转睛地盯着姜小姐!
——漂亮!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声惊叹。
太漂亮了!
进来的新人长相大气,五官舒展,长眉红唇,鹅蛋脸,看着就端庄贵气。
不是绝世美人的魅气与艳丽,她的模样叫人看着十分舒服,一看就觉得她肯定又能干又靠谱,性格稳重,礼仪周全。
任是什么场合,都能压得住场子。
有许多人不禁心生羡慕。
这是有贵相啊……
贵相,比美色更是难得。
姜琮月和薛成琰进喜堂,打眼就看见红红火火的老太君。
旁边坐着薛夫人、还有面貌严肃的薛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