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锡怕他追问,匆忙换了个问题:“那个,叔叔阿姨还好吗?他们……支持你做这行吗?”
他提起父母,张尧动了动眼珠,没转头,声音却低柔些许道:“他们身体很好,对我的工作保持中立态度。没怎么反对。”
黎锡微笑起来:“……那还好……我本来以为,你会去做个职业赛车手什么的。”
张尧笔直着背脊,默默地想,自己当初,其实也以为自己会做个职业赛车手来着。
他深吸口气,喉结沉耸,偏过头看向侧卧着的微笑着的黎锡,终于主动问了见面以后头一个和工作无关的问题。
“一个人在外面求学,辛苦吗?”
黎锡眼里的笑意就这么凝固了。
他的眼睛虽然还弯着,但是躲在外套里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沉下去,维持不住随和的笑容。
如果他们这几年始终保持联系,大概黎锡会毫不犹豫地向他诉苦,可怜兮兮地用夸张的语气表达“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
但是现在,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调侃一些,维持着玩笑似的语气:“……我要是说一点儿也不辛苦,你大概也不相信吧?”
张尧确实不信。
可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时间没有倒回的机会,辛苦也好孤独也罢,一个人也都已经扛过来了。
弯月悄悄爬上山头,山影黑压压地倾盖下来,张尧神色沉郁地瞧着被山影掩盖得愈发模糊的警戒带,忽然歪了下头,抬手弹下了车锁。
手头的案子很麻烦,张尧从看到案发现场就知道这一点。
于是果断的暂时放下话题。张尧很轻地将车门推开一条缝隙,迈下一条腿出去,又压低声音对黎锡道:“你在车上等着,把锁落好。别出声音。”
冬至已经过去,按阴历的说法,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九寒天,白天倒没什么,在午夜河边穿一件长风衣御寒便有些勉强了。
张尧的厚外套留给了黎锡,黎锡怕冷,尽管命令对方留在车里他也没有取回外套的意思,于是只好将手虚放在大衣兜里抵御森凉的河风。
他关了车门,走去水泥路的边缘,黑色的风衣在没有路灯的这边,将他完全地隐藏在暗色里,他看了看有路灯的那条水泥路,转身,沿着河岸往更黑的地方走去。
对面的公路上,从市区回来的末班公车正在渐渐远去。
如果弃尸发生在半个月之前,月光的亮度和现在应该差别不大。
鉴证科仔细搜查了案发现场及周围,但前几天的那场大雪实在是帮了弃尸者很大的忙,原本这里的地形地质就不太容易留下完整的脚印,还未完全融化的积雪更是增加了搜查难度。
他们没有找到脚印或拖拽的痕迹,无法确定弃尸者的行动路线和搬运尸体的具体方法。
张尧沿着河堤慢慢走远,大约每隔三十米的地方都有一处下去河边的石阶。
他试着迈下两级又上来,阶面平整,但不算宽,能放下他多半只脚掌。
这种地方,负重一百四十斤的死尸下去有些勉强。
凶手有车,男性,大概率独居,起码和他身高相仿,但一定比他壮。
但是,他究竟是怎么把尸体安置到那边的呢?
张尧继续走远,60米,90米,120米,150米。
他每到一处可以下行的石阶前都停了一阵儿,观察下面,聆听周围。
90米的地方,石阶尽头平坦,但是河堤旁边有一座平房小院,有光隐约从院墙里散射出来,张尧听了会儿响动,大概肯定这户习惯晚睡。
于是只好再往前走,到第五个石阶的时候,张尧抬起头,发现远处的路灯灭了。
十二点了。
云村人口不多,又是远郊。
路灯自然不像市里夜夜常亮,后半夜也没人会出来上河边儿瞎溜达。
张尧眯起眼睛,他沿着河堤略弯的路走到这里,自己的车子停放的位置本就选了隐蔽些的地方,此刻已经完全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了。
车熄了火,也没开顶灯和暖风,他下意识想拿手机给黎锡发一条信息让对方安心,但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此刻若是盯一眼手机屏幕,还要再花时间来重新适应。
张尧收回了碰到手机的手,再次借着微弱的月光巡视了一遍。
对面山峰的阴影投射到水面,也完全遮住了尸体发现地。河面平静无波,靠近自己这边映着一点儿残月。
这种相对上的亮,让张尧觉得眼前这条通往下面的石阶也不一定是最佳选择。
他深吸口气,看了看更远的地方,挨着河的村落已经到了尽头,再往远处就没有容易下去的路了。
张尧咬着下唇,看向了对面的大山,山下的公路上此刻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儿亮光,公路外面的斜坡上杂草歪树更显阴森错乱,是死一般的黑寂。
张尧又不由自主地开始讨厌起黑夜来。
人类对未知的恐惧与生俱来,而黑暗是藏匿一切未知的最佳选择。
张尧望着河面对面的黑暗,忽然升起一种自己正被对面窥看的感觉。
他一身黑衣站在稍显明亮的月光盛处,像个招摇的靶子。
这是他难以控制的幻想?还是对面真的有什么人在看他?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张尧更加认真地盯住对面的黑,他视力很好,不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某种轮廓,像是……
——河水传来微弱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