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人多眼杂，哪怕古玩店所在相对偏僻，死状怪异的凶案还是在路人和媒体的曝光下迅速成为热点，让这个年末跨越年初的夜晚显得忙碌且嘈杂起来。

搜证，查问，调取监控，作为队长的张尧还不得不抽空去开了个会表明舆论可控。

那帮蹲在办公室里的各路人马，如同穿了同一根思想的蚂蚱，态度几乎都是我不管底下多大风浪，表面上我们都要雨顺风调，国泰民安。

张尧没闲心应付他们，官面话左耳进右耳出，会一开完便迅速回去了办公室，将队员们搜集来的各个监控分屏排查起来。

之后瞌睡醒来，是因为听到纸袋放在桌上的轻微响动。

张尧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办公桌上多了散发热度的两个袋子，视线一斜，又看到一本文件夹被轻轻放到了桌角。

而文件夹后面的那身衣服他也非常熟悉，昨天晚上，他还跟这身衣服的主人生了一肚子气。

张尧闭了闭眼睛，向后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动作间不知哪里碰到鼠标，于是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窗户外面天色雾蓝，办公室的白炽灯都还开着，斜对角上的小于也已经听到动静醒了，看到外人又推了推旁边和后面的队员，大概是女生的缘故，多少有些拘谨地拢了拢头发，然后才和队长旁边又高又俊的法医招招手打招呼。

他们一众都醒了过来，黎锡也就没了小声的必要，微笑着指了指门口那边的茶水桌上满载的袋子：“帮你们带了些早餐，吃一点儿垫垫肚子再干活吧。”

熬夜的小兵们眼前一亮，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家队长，在得到张尧抬下巴表示随意之后，此起彼伏地和黎锡说着“谢谢”跑去瓜分。

张尧也看了黎锡一眼，才醒而略显沉哑的声音很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便伸手直奔对方“顺路”带过来的尸检报告去了。

他手刚捏到文件一角，黎锡就按住文件夹往反方向一推，又用另一只手将盛放早点的袋子推他近一些：“你不吃饭吗？我特意给你带的。”

为了突出自己特意过来示好，“特意”那两个字，还仿佛撒娇似地变了软软的声调。

张尧伸出去的指尖缩了回来，觉得自己简直没出息到家了。

他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年龄比自己还大六岁，不过是放软语气说了一句话，怎么到自己这儿就能这么受用呢？

然而心里受用归受用，张尧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黎锡也看不出这句话有没有用，只是瞧对方手不动了，想着这人还是在听自己说话的，于是连忙从旁边拽了一把椅子坐到桌子旁边，趁热打铁地帮忙把纸袋里的吃食摆到张尧面前，“我帮你买了馄饨，加了多的香菜和醋，我记得你喜欢这么吃的。还有，鸡蛋饼和包子你要哪个？”

张尧按住他忙碌的手腕，问：“你吃早餐了？”

黎锡指了指袋子：“买回来了和你一起吃啊。”

张尧眉心压出一个浅褶儿，又问：“你昨晚加班尸检，后来都没休息一会儿吗？”一大早出去买这么多早点提回来，手腕都凉透了。

他盘问的理所当然，黎锡也听不出毛病，老老实实应道：“睡了一会儿，几个检测都需要等时间出结果，早上的时候饿醒了，就出去买东西啦。”

昨天晚上两个人闹着别扭，黎锡在去现场的路上只胡乱吃了几口就撂下了。

再后来说话都是公事公办，黎锡先回局里那会儿，张尧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过分开各自忙碌也是有作用的，比如黎锡觉得小朋友知道自己还是准备去市局工作所以心情不好情有可原，愿意过来主动求和。

比如张尧看清了自己对黎锡而言不过还是个小屁孩儿，自己胡思乱想非要在这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工作关系里闹得不愉快，既没意思，也没必要。

于是张尧收回握着对方的手，帮忙把食物摆到桌上催促道：“那快吃饭吧，不然都凉了。”

黎锡弯了弯眼角，手贴在食盒上取暖。聚在另一边瓜分早餐的几个人里属大强最心直口快，看他们两个认识没几天却似乎很熟悉，忍不住好奇心问：“尧队，你和黎法医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张尧拆了筷子递给黎锡，淡笑道：“啊，小时候住得近，得叫他一声哥哥呢。是吧？锡哥。”

他很久都没这么叫过他了。

也从来都没像这次似的，把这两个字念得格外横平竖直，兄友弟恭。

黎锡因为他说到小时候而加深在嘴角的笑意，不自知地僵了一点儿，可他看向自己的微笑坦坦荡荡，社会交际的本能让黎锡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应道：“嗯……我们小时候关系很好的。”

呸，哪有什么小时候。

自己和张尧头一次见面的时候都马上快要十八岁了。

那年他高中毕业，暑假的第一个星期天，头一次看到张尧。

但旁的人只是出于好奇问问他们是不是有旧交情，得了寡言的那位一个简单的解释便就此作罢，不需要多说别的。

食物无味起来，黎锡闷声吃着，咬了一口包子慢慢嚼时，眼前的光影却忽然晃了下，张尧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看他回神才又问道：“到底是不是啊？”

黎锡含糊地问：“……什么是不是？”

张尧不好直接拿他胳膊下面压着的文件，耐着性子重复道：“我在问你，昨天晚上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之前在云村的时候，我们追踪逃进山里的那个？”

对面有座机铃声响起，段行迅速接了。黎锡反应过来张尧是在记挂案子，点头道：“虽然肩上没有弹头，而且创口被破坏也不能肯定子弹直径是否一致，但我做了几个检测，伤口里有火药残留，原本应该是枪伤，加上身高体型，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个穿潜水衣的家伙。另外他手脚上的绑缚痕迹和我初步判断的一样，和刘杨身上的一致，他是被囚禁了一段时间，然后在29号被杀害，30号晚上，也就是31号凌晨被抛尸。”

这可就太奇怪了……

这位受害者的死法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但是之前的时候，他是逃脱囚禁了吗？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云村呢？难道他被囚禁在那附近吗？更奇怪的是……如果他出现在云村的河边是逃出来的，自己一直在说“警察别动”，他为什么仍然在逃？却不向自己求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