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味牛杂馆的悲欢离合
在城市的烟火深处,有一家名为“善味牛杂馆”的小饭馆,承载着一家人的酸甜苦辣。饭馆的招牌在岁月侵蚀下微微泛黄,一如被油烟常年浸熏的玻璃窗,艰难地透出生活的点点天光。
天还未亮,后厨里,王丽云就已围着那口大铁锅打转。她身形单薄,面庞透着长期劳累后的蜡黄,双手却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格外有力。锅里的酱汤在她持续搅拌下,终于开始咕噜冒泡,王丽云连打数个哈欠,疲惫刻在了每一道皱纹里。
丈夫赵建国一直杵在旁边,像根突兀的木桩。忽然,他闷声开口:“我来吧,你去那坐着歇息,跟我说下一步放啥就行。”王丽云侧过头,眼神里满是惊愕,仿若置身梦境。人到中年,这个男人在她生活里缺席太久,此刻乍然现身,她只觉震惊多过惊喜,心头甚至涌起一丝不安。
她记起来,这几日赵建国像变了个人,麻将也不打了,非得来后厨帮忙。起初,王丽云只当他三分钟热度,照旧自顾自忙活,赵建国就跟甩手掌柜似的,默默坐在一旁盯着她,一声不吭。王丽云心里直犯嘀咕,生怕他在外欠了巨额赌债,寸步不离是惦记着要钱,还特意托人去打听,好在并未欠债。思来想去,她估摸丈夫又是心血来潮,以往也有过这般体验生活的阵仗,不出三天就得打回原形,继续睡到日上三竿,而后整日赖在麻将桌上。于是,她由着他去,反正自己手头事多,忙起来哪还顾得上他。说实在的,平日里只要赵建国不吭声,她真常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男主人。
想当初,这善味牛杂馆开业,招牌用的是夫妻俩的名字,饱含着对未来携手同行的期许。谁能料到,开头那两年赵建国还能守在店里搭把手,往后便彻底放飞自我,成年累月地扎在牌桌堆里。王丽云为这没少跟他吵,甚至破口大骂,可全是徒劳。赵建国的歪理一套一套的,说牛杂馆生意红火,花钱雇俩人帮忙,赚的钱足够逍遥度日,何苦把自己累得半死。在他心里,自家没儿子,俩闺女将来嫁人就了事,犯不着这么拼命。
王丽云却不这么想,时代不同了,闺女更得有娘家撑腰,家底厚实了,孩子在外才不受委屈,往后的路也能走得稳当。她拿赵建国的懒毫无办法,只能咬着牙自己扛。开饭馆看似简单,明面摆着的不过是牛杂锅、几样凉菜、烫菜,再加上酒水饮料,实则内里大有乾坤。善味牛杂馆能生意长虹,靠的是王丽云每天天不亮就起身,亲自赶去市场采购最新鲜的食材,牛杂锅的汤底更是重中之重,坚持每日现煮现熬,绝不含糊。就为这汤底,十三年来她从不让旁人插手,一来是要保住独家配方,二来是信不过别人,生怕哪道工序出岔子砸了招牌。
这配方,是她早年跟赵建国在工地干活时,一位常来蹭饭的关中老师傅秘授的。老师傅被小两口的勤恳善良打动,临终前将珍藏的汤底配方托付给他们。王丽云心里清楚,这是全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拿到配方后,她依据本地人的口味偏好,一次次尝试调整,加些香料,减些盐分,历经无数次试验,才成就了如今这勾人味蕾的独特味道。靠着这汤底,善味牛杂馆在城里渐渐站稳脚跟,食客们口口相传,新客源源不断变成老客。
可这其中的艰辛,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那几日能勉强歇一歇,王丽云每天都在与破晓前的黑暗较劲,拖着疲惫身躯准备材料、生火熬汤。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般折腾,累到极致时,她多次求赵建国少摸两把麻将,到后厨搭把手,毕竟是孩子亲爹,在这异乡,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可赵建国呢,非但不帮忙,还满脸嫌弃地奚落她自讨苦吃。久而久之,王丽云习惯了身体的劳累,也麻木了丈夫的游手好闲。说离婚,倒也没想过,赵建国除了懒,没犯啥大错,没在外拈花惹草,牌局上也只是小打小闹,在俩闺女面前还挺和蔼,一家人整整齐齐,她便觉得累点也认了,权当这是自己的命。
没想到,懒汉竟也有勤快的时候。王丽云回过神,锅铲已被赵建国夺了过去,他动作虽笨拙,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一边搅拌,一边追着她问下一步配料。王丽云心头五味杂陈,轻声交代着,赵建国依言操作,夫妻二人难得默契配合,锅里独门酱汤翻滚着,热气氤氲,王丽云心底那块干涸许久的角落,似也被这暖意悄然浸湿,泛起丝丝涟漪。
王丽云并非追赶潮流、把独立自由挂嘴边的新时代女性。年逾四十的她,在这高学历扎堆的时代,只是个初中辍学的普通妇人。打小接受的观念就是家和万事兴、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自家男人不过是懒,和那些风流成性的浪子截然不同。眼下,赵建国这一转变,让王丽云满心欢喜。她本就习惯吃苦,一点点甜头就能让她感恩戴德。赵建国连着五天早起帮忙,王丽云整个人都似脱胎换骨,容光焕发,逢人便忍不住念叨丈夫的好。
一个人干活,累是纯粹的累,夫妻俩携手,那辛苦竟也能生出蜜意。赵建国越用心,王丽云教得越毫无保留。她心里有本明细账:大女儿的嫁妆不能寒碜,小女儿的学业花销得备足,还有夫妻俩养老的钱……如今男人肯上心,夫妻齐心,说不定来年就能盘下隔壁店面开分店。这念头一起,便在王丽云心里扎了根,她一直想拓展生意,无奈熬汤底太耗精力,她一人实在难以兼顾。这下好了,教会赵建国,往后夫妻俩一人守一家店,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