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悦的父亲更是长篇大论地讲起了一堆大道理,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为人处世切不可忘本。
然而,最为激动的当属林悦的亲妈。当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显示通话被挂断的时候,很明显可以感觉到她根本就没有骂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十几条超长语音便接踵而至,每一条都充斥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词:“赔钱货”“白眼狼”“贱人”等等,这些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刺痛了林悦的心。。要是陌生人听到,大概会以为林悦挖了她家祖坟或是抢了她男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们竟是亲生母女。不然,世上怎么会有亲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充满恶意呢。
林悦从小到大早就听惯了这些话,虽说已经麻木了,但面对母亲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揪成一团。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的事。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女儿了。
公司有个和她同龄的女同事,已经结婚生子,母亲帮着带孩子。林悦坐在她对面,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那位母亲给女儿发语音:“宝宝,今天加班不,几点到家呀。”或是问女儿想吃什么菜,提醒女儿外面刮风下雨变天了要注意。三十二岁的女同事在客户面前成熟干练,跟同事聊起育儿经头头是道,可在唠叨的母亲面前,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林悦亲眼看着这般无微不至的母爱,竟然连羡慕都没有,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女孩也能成为妈妈的宝贝。在她的记忆里,只有男孩才有资格得到母亲的重视。她这个亲生女儿,在生母眼里,连外婆家的表哥都比不上。
她还没学会被爱,就已经懂得了恨。因为母亲,真真切切地恨着她。从她记事起,父亲对她就没什么好脸色,母亲似乎总是将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归咎于她,仿佛她生来便是一个错误。一旦遭遇不顺心之事,母亲便会毫不犹豫地怪罪到她头上,并恶狠狠地说道:“倘若你是个男孩,咱们家又何须去追生那二胎!正因如此,你父亲才会丢掉工作,你呀,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丧门星!”然而,真正导致父亲失去工作的二胎却是那个叫做林宇的孩子,而执意要生下二胎的也正是父母二人。可是到头来,背负着所有骂名与怨恨的人,唯有可怜的林悦。
在林悦的成长历程里,这样的场景屡屡上演。每当她未能达到母亲心目中的标准时,迎接她的便是那句令人心碎的话语——“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扔掉!”这句冷酷无情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次次深深地刺痛着她幼小的心灵。相反,如果她偶尔表现出色、做得足够好,母亲非但没有给予应有的赞扬与鼓励,反而会冷冰冰地提醒她道:“你应该心怀感激,毕竟有很多家庭在生下女孩后都会直接将其送予他人,而我们却并未把你送走呢。”这种扭曲的教育方式让林悦感到无比压抑和痛苦,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母亲的一丝关爱与认可。
听着这些话长大的林悦,一直觉得亏欠父母,觉得自己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太多麻烦,所以她尽量减少自己的需求,努力学习,盼着早日回报家里。可上大学后,她发现,就算是偏远农村出身的室友,都有心疼自己独自在异乡求学的父母。那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仅不被父母爱,甚至可能是被恨着的。在心里承认这件事就不容易,想要从中走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毕业后,林悦还是乖乖回到家乡,做一个随叫随到的女儿。那时候,她吃住在单位,基本没什么开销。每个月的工资,三分之二都交给家里,还经常补贴弟弟。那个有用的她,终于在家里找到了存在感,亲情似乎也随之而来。
林宇结婚时,林悦这个做姐姐的还是单身。她舍不得花钱买衣服打扮,每天素面朝天,话也不多,没有异性注意到她。好不容易有个追求她的,家里又嫌人家买不起房,干脆让她断了联系。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几乎没有了。她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她倒也不害怕,大不了不结婚,给父母养老送终呗。于是,弟弟结婚时,她一口气拿出了毕业以来的所有积蓄,三金、婚宴的钱她都抢着出。为此,弟媳李芳连发好几条朋友圈,说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姑姐。
再后来,周末陪弟媳产检、逛街,她都抢着付钱。那两年,李芳别提多喜欢她这个姑姐了,对外都说她们胜似闺蜜。林悦一度觉得很安心,父母盼着她周末回家,弟弟夫妻俩也欢迎她,家又成了她的港湾,哪怕不结婚,她也有退路。
直到失业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失业来得很突然,林悦完全没做好准备,等回过神来已经无处可去,只能先搬回家。好在当初林宇结婚时,一方面是为了能凑够全款买房不用背房贷,另一方面是林母想跟儿子住在一起,特意卖了老两口的房子,加上半辈子的积蓄买了套四室的大房子。林宇夫妇俩暂时还没有二胎计划,有个卧室一直空着,林悦之前周末回去时会住在那里。于是这次,她把单位宿舍的东西都搬回了家。
开门的是李芳,看到大包小包的姑姐回娘家,她还以为像往常一样是带了礼物,虽然奇怪她怎么工作日回来,但还是满脸笑容地把人迎进了门。可等看到一堆行李时,她的笑容就有点僵了。得知林悦失业且无处可去要搬回来住时,李芳的笑容彻底没了,扯着嗓子喊出了在屋里看电视的婆婆。
林母的反应和儿媳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听到女儿失业时,她立刻皱起眉头,怒目而视,质问林悦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怎么就被开除了。哪怕林悦一再解释自己没做错什么,就是企业结构优化,整个部门都被裁掉了,林母还是坚信是她没本事才丢了工作。婆媳俩对视一眼,冷冷地看着林悦费力地搬东西进屋,谁也不肯上前帮忙,反而话里话外地追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准备在家里住多久。
那天晚上,林悦匆匆扒了一碗白米饭,就灰溜溜地躲回自己房间。因为吃饭的时候,她的家人毫无顾忌地当着她的面商量怎么处理她。他们觉得,得赶紧把她嫁出去。当李芳说起自己娘家有个刚离婚的表哥时,林母竟然觉得可以考虑。就在前不久,他们一家还讨论过那个表哥的离婚原因,大家都知道,是因为出轨和家暴。林悦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家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想把她嫁给一个出轨家暴男。当她表示不愿意时,林母立刻翻了个白眼,让她照照镜子,还说她一把年纪嫁不出去,难不成想赖在家里一辈子。可事实上,这才是她搬回家的第一天。仅仅因为她失业了,没对象,看起来没什么前途,就被家人当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掉。
这就是她的家人。
三
时光匆匆,转眼间,三年的光阴已然流逝。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林悦极少愿意让思绪回溯到曾经借住他人家中的那段艰难时日。实际上,那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罢了,但于她而言,却是一段饱受诋毁与嫌弃的痛苦经历。
彼时的林悦,为了节省那微薄的房租费用,不得不选择默默忍受一切的委屈和不公。然而,她的容忍并没有换来应有的尊重和理解。就在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里,一场噩梦降临了——李芳竟然故意将她反锁在了家门之外!
当时已至深秋时节,寒意渐浓。而林悦仅仅只是因为临时出门扔掉手中的垃圾袋,脚上便随意套着那双单薄的塑料拖鞋。当她发现自己被锁在门外之后,内心瞬间充满了惶恐与无助。她拼命地敲击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下、两下、三下……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着,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紧接着,她又心急如焚地拨打了无数通电话,希望屋内的人能够听见她的求救,前来给她打开这道通往温暖的门扉。但任凭她如何努力,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入林悦的耳中。那是李芳和其他家人正在开心地看着电视节目,享受着家庭的温馨时刻。而此刻的林悦,却只能独自站在冰冷的走廊里,任由寒风吹拂着身躯,那丝丝凉气仿佛无孔不入般,从脚底一直钻进心底深处。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如同一只可怜的丧家之犬,孤独、无助且无处可归。
当晚,她在小区周边像孤魂一样游荡,遇到了同样无家可归的团团。那时,它还是一只无名无主、四处流浪的小猫,带着一身伤蜷缩在草丛里。一人一猫,四目相对,不知道谁更可怜。
第二天,林悦花光了身上最后的积蓄,押一付三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搬走为数不多的行李时,她顺便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流浪猫,给它取名叫团团,因为那天是七号,是她们新生活的开始。
林悦搬走后,和家里将近半年都没联系。没有一个人问过她在没找到工作的情况下,住在哪里,靠什么生活。她就像阴沟里的野草,无人问津,只能自己拼命挣扎着活下去。她借过网贷给团团治病,连着吃了一个月的馒头就酱,还送了两个月外卖。一个人咬着牙,也挺过来了。
他们终于想起她,是因为小侄子的生日到了,问她这个姑姑有什么表示。她在网上买了一套二十块钱的玩具,被李芳发朋友圈影射了三天。要是从前,她肯定会觉得羞愧。可现在,她毫无波澜,就好像看不出骂的是自己。或者说,就算指名道姓骂她,她也不在乎了。
之后,哪怕她找到了好工作,升职加薪,买下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在家人面前,她永远装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遇上要她出人情钱的时候,她总是装穷卖惨或者装傻充愣。唯一能让她大方花钱的,只有团团了。
三年时间,她把团团从一只瘦骨嶙峋、眼神惊恐的流浪猫,养成了毛色光亮、性格傲娇的猫主子。她付出金钱和精力,团团回报她信任与忠诚,还有随时都能给予的温暖陪伴和安慰。这可比养人划算多了。
就像此刻,听到家人发来的尖酸刻薄的语音,团团第一时间跳到林悦怀里,用柔软温暖的肚皮蹭着她,可爱的模样让她暂时忘记了人世间的所有丑恶。谁说畜生不如人,它比谁都懂得感恩和理解;反倒是有些人,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冷漠动物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