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参加竞选的青官人,都教淮东的那帮孙子给包圆了。”
毛脸汉子饮下一杯酒,他也知道青官人都是些无根浮萍,在权势富贵面前,卖不卖身的哪里容得她们自己做主。
邻桌的几位苦淮东富商久矣的宾客,闻言凑过来附和道:“今年江东若再不争气,以后势必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淮东的那帮兔崽子给看扁了。”
“兄台,待会儿你写两手好词,压一压淮东读书人的嚣张气焰。”
“……”
瞧着这些人忿忿不平,誓要为江东子弟争口气的模样,阿四笑了笑,也未点破。
以前勾栏青楼自己举办花魁比赛,虽然本质上是搞噱头,吸引宾客赚更多的银子,但还是青官人之间的选美比拼。
有人气的青官人多少还是有话语权的,可以决定见什么样的客人,卖艺不卖身。
但自从官府横插一脚之后,使得花魁大会变成一县一州府的重大活动,其性质必然变味,背后牵扯的是一条庞大的利益关系网。
富商鱼贯而来,明面上是图个美色,实则是为了打点官府的关系,变相行贿送银子,再者是借助大会的影响力宣传自家的招牌。
而权贵与官府,就如同富商与官府的关系一样,富商要打点官府,官府自然也要向上打点权贵,以此为年底政绩考评,官职晋升谋个搭天梯而站队孝敬的机会。
那些文人雅士自不必多说,或多或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最差也是个童生,现场即兴写下一篇受权贵富商青睐的诗词歌赋,也许会赢得富商的资助,权贵的提携。
当然,士族权贵核心圈子的门,也不是靠钱和才气就一定能砸得开的,大多数人在百花盛会上闹得欢,其实也只是陪衬罢了。
江东子弟多以为,淮东不过是因为淮盐盐场主要集中在淮南东路一带,又有淮帮把持盐业,淮东子弟说话行事才会目中无人,殊不知淮东与江东本是一体。
要真论个高低,关键还是看淮东与江东向上通达的靠山谁更胜一筹了。
如果连这背后的利害关系都看不明白,还要给江东子弟挣颜面,那就是瞎子茅房里打灯笼,不知死活嚒。
“兄台,慎言,慎言。”
书生好心制止,左右瞧了一瞧,见不无妥,这才松了口气,压着嗓子道:“淮东势大,莫要给自己揽了祸事。”
众人心里憋屈,但又不敢与淮东子弟叫板,只得端着酒杯左右敬上一杯。
中年汉子找了个台阶,厚着脸皮道:“大家伙来,就是图个热闹,给心仪的小娘子助助威。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咱就捧个人场,买几束花聊表心意。”
“……”
阿四举杯加入,憋屈直言,可人的青官人又要被淮东子弟给糟蹋了。
众人瞧他衣着朴素,言谈举止不似学子,本不愿搭理,但见阿四年纪轻轻深谙青楼之道,言语间又句句戳中心窝,大家念他同道中人,又是江东子弟,便收起了轻贱之心,推杯换盏,几杯酒水下肚,便熟络了起来。
鬼瞎子搂着一个风韵十足的娘子吃酒,时不时地打量阿四两眼,心道:越来越看不透这小子了。
“……花暖晴日,且饮相思泪。马蹄踏遍春郊绿。再话东山琵琶红。”
舞台上,绿柳的表演到了末尾,一支古琴曲,一首即兴创作的《蝶恋花·晴日》赢得满堂喝彩。
曲终,一群伙计走了出来,三人一组,一个人捧着装满鲜花的托盘,另外两人则抬着一个特制的木箱。
木箱上刻着“绿柳”二字,箱子掏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只能往里投钱,却没办法取出。
宾客打赏得到的鲜花可以留下作纪念,也可以扔向舞台、河道上,搞一搞气氛。
等待伙计们将木箱抬上舞台,由专人取钱统计,公示于众。
此举,也是为了防止伙计们在收取打赏时动手脚。
由于刚开场,宾客们的热情十分高涨,出钱买花的不在少数。
淮东、江东两地的宾客,刚开场就较起了劲,三贯五贯的不当数,一个劲地往桶里扔,卖花的伙计还跟着唱彩。
阿四看到附近一桌几个江东的书生凑了几贯钱购买鲜花,不禁感叹:
“人有了攀比之心,当真是卷的可怕啊。”
伙计们抬着木箱在两岸走了一圈,回来时不少箱子都已经装满了。
舞台上,伙计们麻利地将赏钱点清,唱道:“绿柳姑娘,赏钱五百贯。”
绿柳笑盈盈地向台下施礼,樱桃小嘴轻启,“绿柳,谢谢各位官人的厚爱。”
下一刻,楼上一雅间里有伙计喝彩,“乌氏布行,乌公子打赏绿柳姑娘五十贯。”
说完,一名礼仪端着装有银铤的托盘,在舞台上走了一圈。
紧接着,又有数个礼仪上台,挎着花篮,将花瓣撒到空中。
一时间,漫天花雨。
“多谢乌公子!乌氏布行的料子触手柔软,奴家非常喜欢咧。”
绿柳微微蹲身,对着楼上的乌公子行了一礼,该打的广告也不落下。
“乌公子出手阔绰,真给我们江东子弟长脸。”
阿四身旁的中年汉子话音刚落,就听楼上又有伙计喝彩:
“淮东刘氏布行刘老爷打赏绿柳姑娘六十贯。”
这些喝彩的伙计都是经过官府培训的,在这个时候报出淮东地名,故意挑起江东与淮东之争。
“淮东张记油行张公子,打赏绿柳姑娘一百两贯。”
“江东富通钱庄赵公子,打赏绿柳姑娘两百两!”
“……”
江东与淮东子弟为了颜面之争,硝烟开始在大堂里弥漫开来。
没过一会儿,花瓣将舞台上、河道上铺了厚厚一层,淮东与江东子弟争得不相上下。
“淮帮翟公子,打赏绿柳姑娘白银五百贯!”
伙计唱罢,台下议论声顿起。
“淮帮的大公子翟荣来了,看来这次淮东又要大出风头了。”
书生饮下一杯酒,满脸的无奈。
阿四眼珠子滴溜一转,举杯笑道:“淮帮大少爷而已,又不是淮帮大当家,他能带多少钱。“
“我江东富商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淹死了,还怕了他?”
“小哥,不至于,不至于……来,喝酒。”
阿四声音说得不大,但是附近几桌都能听得清。
众人听着刺耳,面露呈尴尬之色,却又不好回应,只得瞪了阿四两眼。
毛脸汉子好心解释道:“小兄弟,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淮帮把持江淮两地的盐业,盐商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阿四故作不解,扯着嗓子,大声问:“老哥,这话怎讲。有官府的盐引,他淮帮敢不放盐?”
玉面书生闻言色变,压低了声音说:“眼下朝廷要对北边用兵,靠着盐引筹集军费,他们只管卖,哪里会管淮帮放不放盐,放多少盐,又放给谁。”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盐都涨到五百钱一斤了,寻常百姓哪里还吃得起。幸好像江宁张家那样仁义的盐商不少,他们把盐价做低……这些话哪说哪了,再说就要犯忌讳了。”
书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楼上,端起酒杯抿了抿。
“原来如此,多谢小哥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