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的海浪像个调皮的孩子,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海岸,然后又心不在焉地退回海里,似乎永远不会厌倦这一重复的动作。随着浪花有节奏地跳跃翻滚,海水又像个贪玩的孩子,带着沙石和玫瑰色的双壳贝壳在海面上嬉戏打闹。此时,骑着矮小个头马的某一蒙古百户卫队人马,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沿着海岸边缘缓缓前行。期间,不断有人骑马走到海边,将马腿伸进凉爽的海水中试探水温,不一会儿,马儿就像被惊扰的孩子,打着喷嚏,摆动着头部,从海水中把自己的脚步移开,然后又跟上前行的马队,继续向前走去。前面传来了命令,这命令如同接力棒一般,从前向后一个传一个地传达过来。两个百户长如同两位英勇的将领,带着队伍分头向两个方向开进,每个队伍前面都有一面挂在柔软竹竿上的标志着汗国的黑色三角形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引路的明灯。
在一个小土坡后面,有一支骑兵队伍正愉快地行军呢。其中一个骑手骑着一匹身上有斑点的马,他高举着拔都汗王所部那旗杆上雕刻着一只爪子抓着黑乌鸦的黄色绸面五角形权杖,朝这边走过来。旗帜下那九条浓密的马鬃尾,在一阵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着。这时,一匹长着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毛色如乳白色的马格外引人注目。尽管经过了长途跋涉,马儿有点消瘦,但它跑动时那轻盈的步态和细长腿部迈出的自信步伐,一点儿都没变。拔都汗王骑着这匹马来到了铺满各种奇形怪状贝壳的海边,他拉着马缰绳,凝视着远方,看着如珍珠般颜色的海水,沉思了片刻。
“那是一只什么船?”他用手指着海水里正在远方航行的一个船只说道。
阿拉伯信使阿布达尔·拉赫曼骑着一匹深红色装饰华丽的马扎尔马正向他所在地飞驰而来,匀称的身板和带着银色头盔快速奔腾的阿拉伯使者的身影立刻进入围在周边的蒙古骑兵们的视野里,这位年轻的使者因风吹日晒脸色变得黝黑黝黑近似黑色皮肤,他眯缝着眼睛:“我想…”
“现在不是考虑的时候。”拔都汗王打断他的话,随后冷淡地插了一句:“现在是全面了解对方情况的时候。”
骑着犹如宽厚城墙般的马背、全身毛色呈黄褐色且黑鬃黑尾的速布台勇士,如疾风般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他用那只曾受过重伤的手紧紧拉住马缰绳,另一只手则如慈父般亲切地抚摸着马的脖子,恭敬地说道:“您看,萨因汗王,连我这匹历经沧桑的老马都对这海水不屑一顾。这哪里是我们要寻找的那片辽阔无垠的大海啊,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海湾罢了。那个落荒而逃且带着一群残兵败将的马扎尔国王,竟然还妄图乘坐那艘在这片大海上漂泊不定的船只,永远逃离我们的追捕,逃避我们的惩罚。哼,你这个无耻的败类国王,休想逃脱我们对你的制裁!”
“你是听谁说的别拉国王就坐在这些船里的这个消息的?”
“那些被我军抓获的俘虏曾经对我们发誓说,别拉国王及其一伙就坐在这些船只当中漂泊在海上,他们正在等待海上起大风浪以便借着风速向更远的海上航行。”
“我想亲自与俘虏谈谈。”
“陛下,我这就去给你安排。”
速布台勇士快马加鞭地骑着宽厚马背全身黄褐色黑鬃黑尾毛色马匹离开了。
拔都汗王的左右近侍沿着土岗走到斜坡,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相互开着玩笑,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凝视着远处的海上。那片碧蓝色的海洋宛如一面巨大的蓝宝石镜子,上面飘着一群白毛色的天鹅,仿佛在翩翩起舞。到处都是挂着桅杆等待起风的船只,它们如同灵动的鱼儿,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飘动。耀眼的阳光光线如同金色的箭雨,随着海水的波浪浪花的飘动,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亮光,仿佛要刺破人的眼睛。
这群人当中,有拔都汗王久病不愈的儿子萨尔塔克、奥尔达以及别尔戈兄弟,还有蒙古皇宫御用书吏哈吉·拉赫穆以及其他一些万户长。仆人们则像忠诚的卫士一样,牵着备用马匹以及托架着货物等什物用品的骡马,在路边整齐地排列着,等待主人们的发号施令。又一队人马如疾风骤雨般从远处赶来,人们如饿狼扑食般贪婪地、急切地涌向碧蓝色的大海岸边。海岸上出现了预示某种变化的新景象,仿佛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驱动,人们心中迸发出一种被继续向西挺进以及获取更多财富的欲念支配的群情激昂的躁动情绪。
不远处传来撕人心肺的痛哭声和尖叫声,几个蒙古骑兵正赶着二十多个俘虏在向前走动。这些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裸露着躯体艰难地向前走动着。这些俘虏穿着无袖彩色绒线绣花羊皮衣,下身穿着灯笼裤,双手绑在后背上。他们在押途中因不服关押和鞭打等粗暴待遇,一直不停地采取了各种形式与蒙古骑兵抗争,不免留下了难以掩饰的种种搏斗的痕迹,有些俘虏身上的伤口未完全愈合,鲜血流了一路。有些人知道此去将命归西天,一路上他们磨蹭的很厉害。还有些人一直在继续坚持。看押俘虏的蒙古骑兵边骂边用皮鞭使劲地抽打着这些战俘的背部。速部台老帅催促着羁押俘虏的蒙古骑兵加快行进的步伐。跟着速布台老帅一起前行的杜达·普拉维德内伊骑着一只灰褐色的骡子,他用脚踢它的肚皮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蒙古骑兵把这些俘虏带到海岸后停了下来,一停下,其中一半人就地坐到了地上,他们像刚被抓捕的野兽一样,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拔都汗王看到这些俘虏被带过来了,就骑着马向他们走来。这时蒙古骑兵中有一个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着坐在地上的有气无力的这些俘虏,并狠狠地臭骂道:“你这个倔死头,你知道不知这位骑着白色马匹的人是谁?他是当今世界的主宰。”坐在地上的这些俘虏身体扭曲地变了形,他们极力躲避着皮鞭的抽打。这时拔都汗王举起了右手说道:“好了!”“你们是什么人,胆敢与当今世界的主宰率领的军队继续抗争?”速布台扯着嘶哑的声音说道。这时赶来的杜达·普拉维德内伊有了用武之地,尽情地展示了他熟练掌握各种语言和方言的才能,他用一种让人听不懂的方言说了几句话,听到他的说话声音后俘虏队伍一下子活跃起来。队伍中有人开始用像咒语一样很难以听懂的的语言交谈起来。
“阿门!” 杜达·普拉维德内伊打断他们的交谈,并转过头来向速布台勇士解释道:“这些人是居住在山区里建造城堡的一些斯拉夫族人,他们非常高傲,从不知道降服一词,而且在战斗中极其勇敢,从不怕死直到战死为止。”
“你们是如何抓到这些俘虏的?”拔都汗王问道。
一个羁押俘虏的蒙古骑兵回答到:“我们接到长官的命令后就把这些俘虏带到这里来了。我们是通过用绳索套住他们后,就把他们拽住了,然后他们就束手就擒了。”
“你问一下他们,他们人数这么少,为何还要与像天上漂浮的云彩一样多的蒙古军队抗争呢?”
这时杜达·普拉维德内伊索性从骡子背上跳了下来,与这些俘虏交谈起来。所有的俘虏都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杜达·普拉维德内伊用手制止了他们,要他们派一个人与他交谈。一个脸上肿胀嘴角流着血的年轻小伙子用自己的舌头舔着鲜血,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
“他要说什么?”拔都汗王指着他插话说道。
“这是个住在山区村镇的牧羊人,他就住在那里,那个正在冒着黑烟的村子里。他说他住在那里,没有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他们住的地方离大路相距很远。在那里的很高山顶上除了他们没人会在那儿种麦子和燕麦,他们除了这些破旧的茅草屋和岸崖峭壁外,没有其他安身和可以找到生活乐趣的地方。”
“告诉他们,我很佩服他们这些农民的勇敢精神。假如他们愿意臣服并跪拜在我的马蹄之下,我就给他们自由生活的权利。”
杜达·普拉维德内伊把拔都汗王的话当场用他们的话讲给他们听,他们听后对此作了回答。杜达·普拉维德内伊这样翻译道:“他们同意你刚才提出的条件,愿意臣服蒙古人的统治,不过他们要求归还被蒙古人夺走并带到军营里的他们的孩子。”
“这样很好!这些孩子将来会成为我们靠得住的勇敢而又经验丰富的军人的。速布台勇士,把地图拿来给我看一看,我们位置现在究竟在哪儿?我想知道特里霍斯敦城与我们这个位置还相距有多远?”
“至高无上的,且看我为你指引!”这位独眼老帅声如洪钟地回答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将左手食指放入口中,瞬间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穿透力极强的口哨,犹如一把利剑划破了山区的宁静,紧接着,又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在山间回荡。这是他的用人对主人的哨声作出的回应。透过众多骑兵的缝隙,只见一个外表酷似野兽、满脸沧桑的年长蒙古人,骑着一匹鬃尾雪白、毛色赤红的骏马,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驮着行囊的马匹疾驰而来。他动作娴熟地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皮袋子,犹如变戏法一般,顺手递给了速布台勇士。速布台勇士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羊皮纸地图,那地图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上面清晰地绘制着马扎尔王国的全境以及亚德里海沿岸的地势地形。
给所有俘虏松了绑,因长时间用皮带捆绑他们的双手一时还不能自由自如活动,他们弯下腰时嗓子里发出呼呼之声,按序一一走到毫无表情的马的前蹄部位跟前跪下磕头。
“那个海岸边上位于茫茫云雾中的城池叫什么名来着?”拔都汗王用鞭子指着远处某个地方说道。
俘虏中有人接了话说道:“这座城叫斯帕拉托城。罗马帝国皇帝一个宫殿就坐落在这座城里。”
“我想到那儿亲眼看一看这座城,那里还有些什么城池?”
“前面尽是一些小港湾和城堡,然后就是一座坐落在沿海地区的发达的城市,海湾上停泊着许多来自威尼斯的商船船队。特里赫斯顿城堡里驻扎着很多驻军,这里的驻军是由一位着名的将领统帅。”
“再往下走是什么地方?”
“再往下走,便是帕杜斯河河口交汇处,那着名的意大利商贸城市威尼斯,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坐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海上的船只,犹如一片片轻盈的树叶,在波涛中摇曳,它们都是威尼斯商人的运货船。从威尼斯坐船前往罗马城,宛如一场漫长的旅程,需要数日的漂泊。一般人难以抵达罗马城,因为一路上关卡林立,如同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路上还可能遭遇突如其来的袭击事件,犹如狂风暴雨般凶猛。而且,也无法从他们那儿获得罗马城的任何通行证,这就如同被封锁在一座无形的城堡之外,难以进入。
“罗马城是不是有很多驻军在把守?”
“那儿没有多少驻军把守,没有人想打仗。很多人都在逃离这座城市,就连意大利国王本人也从罗马城跑到了西西里岛躲了起来。”
“这真是大好时机啊。”阿拉伯使者阿布达尔·拉赫曼感慨地说了一句。
“对这些俘虏该怎么办,请陛下吩咐!”
拔都汗王没有做回答,他用手指做了个从上到下的一个动作,所有人都害怕这个手势——拔都汗王示意这些俘虏上西天。
拔都汗王举行军事会议的点将台空无一人,参加会议的人们都一一离开返回了各自的驻地。伫立在地上的尖形木桩成为恐吓那些倒霉鬼见了就害怕的一个象征。仆人们忙着收拾铺在地上的地毯。
那些倔强的俘虏都躺在不远处土岗的斜坡上,他们像熟睡了似地躺在地上,头部被切掉,并留下了一摊血迹。当这些俘虏得知要杀害他们,他们当时就与蒙古羁押的士兵展开了搏斗,直到被他们完全制服为止。宫廷的打手们用带木疖子重棍棒一一打碎了他们的头部后,正在收拾现场,准备离开。一位打手在等待那位来自阿拉伯的蒙古宫廷御用书吏杜达·普拉维德内伊与俘虏中最后一位穿着一件破烂长袍的乞丐修士之间正在进行交谈。这位修士一会儿弓着腰趴在地上祈祷,一会儿把一个十字架举过自己的头顶念念有词地读着祷词,一阵劲风吹着他的下巴上的胡子不停地随风摆动着。
蒙古人凶狠地说道:“拔都汗王亲自对我下达了打死所有这些粗鲁俘虏的命令,难道可以随意违抗他的命令吗?”
杜达·普拉维德内伊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椭圆形铜牌子,在这个蒙古人的眼前晃动着,语气严厉地回答说:“任何一个新下达的命令可以取代前一个命令的。着名的老帅速布台马上就会到的,他会给我下达一道让这位萨满俘虏活着的命令的,留着这位萨满对我们会有用处的。退下!”
“那就让这位独眼老帅也给我下一道这样的命令吧。我只会听拔都汗王的旨意的。祝拔都汗王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