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只是有点微颤,身后的李无痕就变出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她吸了下鼻子,轻声道:“一下就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吧。”
李无痕尴尬一笑,他虽然在人间待了这么久,可毕竟不会像凡人那样夜夜都睡。没有睡意的时候就出去转悠,光是这风月亭他就已经来过五次了。
李无痕挠头道:“没办法呀,我倒羡慕你每天都能睡得那么安稳。”
“还不是因为有你在。” 唐灵这句话并未说出口,她反而笑问:“人间有两都十四州,你觉得我们以后住哪?”
“最北边的那一个” 李无痕几乎脱口而出,他随后补充道:“那里离妖界最近,肯定有很多受苦受难的人。”
“最北?” 唐灵眨巴着眼睛说道:“那里好像是凉州诶,听师父说凉州北有很大一片草原,就在天峻山脚下,那里天气很怪的。”
“那不就巧了?” 李无痕远眺北方,感慨道:“拿到龙丹治好你的病之后我们就住在凉州,叶寻以前说过那里很苦,那我们就让那里的人不再受苦。”
李无痕将这些话一句句刻入自己脑内,他在心里不断叨念着不要死,还有这些事要去做。要是自己死在了丰邑,那这些事就都做不成了,唐灵也会伤心的。
“这儿有点冷,能不能下去转转,我想去宫里面看看。”
为了不被侍卫发现,他们隐了身,放缓了步伐,在巨大的皇城里踮着脚走路。他们走了三十九层台阶,来到了一个名叫乾阳殿的大殿。
这里的红柱有百年老树那么粗大,地面比那些名瓷还要锃亮光滑。金碧辉煌的御座,眼花缭乱的琉璃,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宏伟之景。
皇天无亲辅德者昌,民心有向怀惠则安。
十六个黄体大字被刻印在漆黑木板上,在幽暗的大殿中格外醒目,相传这是魏太祖还未登基时给大燕末帝的一句谏言。
当唐灵还在沉迷穹顶的绚烂时,李无痕已经走上了九层台阶,那象征着权力的御座近在咫尺。李无痕把手轻轻放在那御座上,他感觉像是翻开了一本厚重的史书,眼前浮现出了无数面孔。他们或喜,或悲,或面无表情像个木头,或狰狞咆哮像条恶龙。御座下,堆积了无数白骨。
“李无痕你快下来。” 唐灵冒着被人听见的风险小声道:“你不是皇帝,那御座摸不得,会折了你的气运的。”
读书人常常争论哪些皇帝德不配位,哪些皇帝才是天选正统,这些争论传到民间里就变成了不该当皇帝的人坐上了御座会折损自身的气运。
唐灵本是不信这种说法的,可是看了史书后就发现那些被读书人痛骂不配做皇帝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十个里找不出一个寿终正寝的。
李无痕匆匆下来,唐灵迎了上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你怎么哭了,哪里难受吗?”
一经唐灵提醒,李无痕才发现自己挂了两道泪在脸上,他不知这两道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知今夜即将过去,自己该走了。可是看着眼前如此关心他的少女,这叫他如何开口?
此时此刻,李无痕浑身发颤。他将唐灵搂入怀中,哽咽道:“灵,我该走了,过几天再回来接你。”
随着沉闷的一击,唐灵随之晕了过去,他不想让她开口问话,哪怕一句也不行!
李无痕想抹去眼泪,却发现眼泪怎么都抹不完。他把唐灵送回明玉楼,从储物石中拿出纸笔和那根唐灵送他的发簪。
他只短短写了八个字,将那发簪插在桌板上不让那张纸条飘走。反复确认唐灵并无大碍后,他趁着夜色离开永宁,直奔丰邑。
……
李无痕下手力道很轻,唐灵次日清晨就醒了。她一醒来就看见了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发簪还你,后会有期”。
才反应过来的唐灵连滴泪都流不出,只觉心头遭受重击,疼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别人都可以不说一声就走,唯独他不行。唐灵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自己丢下,难道自己很没用吗?她靠在墙根哭泣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身睡在巷中的夜晚。
在天选会的最后一日,她戴着那根发簪,看着林嫣经过苦战击败对手。当皇帝亲自为林嫣嘉奖时,全场雀跃欢呼。唐灵想跟着别人一起为林嫣喝彩,但始终没力气喊出声来。热闹是他们的,孤独是自己的。
“那个小天师走了?”
不知何时,梦行云来到了她身边,穿着打扮活像一朵明艳的红花。唐灵看到她就来了劲,藏起悲伤强说了一句要你管。
这点伪装是入不了梦行云眼的,见唐灵红着眼强装镇定的样子,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女子在这个世道苦呀,依上了男人就什么也不是了。若是离了男人,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只会活得更惨。”
梦行云语锋一转,像个长者似的教导后辈,“可是妹妹你有本事呀,他既然离你而去,为何不就此放下呢?你的日子还长……”
“你不懂,没有他我根本走不到这儿。” 唐灵打断了她,却不再逞强,噙着泪道:“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对不对?”
眼前之人已经劝不住了,梦行云轻叹一声,感慨他们真是一对痴情种,“他在丰邑。你去了丰邑如同飞蛾扑火,说不定到死都见不上他一面,你可想好了?”
唐灵收起眼泪对梦行云深深作了一揖,随后二话不说唤出巨鹰朝北方飞去,引得下方群众纷纷惊呼。不知会不会留下林嫣登天之时,有大鹏展翅之类的说法。
等到唐灵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天边,梦行云转身对藏在暗处的难止喜、勿忘忧、伪戒怒吩咐道:“赶快动起来吧,要是晚了,那国师可就找上门兴师问罪了。”
难止喜向她报喜道:“回禀小姐,行李都已经打点好了,车马就在西门候着。”
伪戒怒一拳捶在墙上,抱怨道:“那狗屁国师连龙太子都杀不掉,怕他作甚?”
梦行云给他俩一人来了一巴掌,用行动警告他们别擅自主张。他们是没声了,可一向胆小的勿忘忧却敢出声哭诉道:“小姐你怎么告诉她了啊,李无痕要是在那儿看到她该会有多难受呀。”
“我也不想啊。” 梦行云叹道:“我看他们如此痴情,倒不如让他们生死相依。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她回望街上那些相伴而行的少男少女,老夫老妻,苦笑道:“若是身处乱世之中,会有多少人阴阳两隔。”
……
又是一轮夕阳,梦行云坐在满是无底袋的无棚马车中,比起她之前所享受的荣华富贵,这实在有点寒碜了。不过她本人倒是不在意,而且这车还是她亲自挑的。不要求马车有多漂亮多豪华,只要它能装下这八个无底袋就行了。
难止喜左顾右盼,恨不得把目光所及之处的路边风景都吸入眼中。勿忘忧挥着手向永宁告别,伪戒怒则充当马夫,还时不时骂后面两个偷懒鬼。
梦行云随手从袋中摸出一支笛子,她轻轻吹奏起来,飘出的是一首凄凉寂寥的曲子。这首曲子源自于边疆之地,是民间乐家为战死将士谱写的一首悼亡笛曲。
此曲送凉州将士,敬他们为国赴难。此曲送丰邑黎民,怜他们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