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衙门之错”的话是敲打陈瑛的,正因为你陈瑛之错,国家要拿出一大笔钱,“御审到此为止,各位退下,陈瑛留下。”
最后一瞬,高炽有了一个新主意。陈瑛这么大的错误若全盘端给皇上,皇上会怎么处 置?高炽想不出来,而他高炽轻描淡写地给了陈瑛一个失察之罪,并为他掩饰,至少他该知道感恩吧,所以,高炽不顾午膳的时刻早已过去,忍着饥肠把陈瑛留下,想多说几句, 看看陈瑛的态度。一下把他拉到自己一边不可能,哪怕是以后在父皇面前,他陈瑛不说或少说皇太子的坏话也就够了。
“陈卿是父皇的老臣,”殿里只剩下二人时,高炽语重心长,“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 孤家不愿你下不了台。李贞一案的前前后后、是是非非你心里最清楚不过,耿通所奏于你并不冤枉。卿一心为皇上,不贪财,不好色,这固然好。然就好治刑狱一事便抹杀了你的全部,卿于此用心刻薄,执迷不悟,唆使群小欺上瞒下,屈打成招,转相攀染,邻里为墟, 致多少人妻离子散,家败身亡,民怨沸腾,道路以目,这岂是皇上所要之结果?”
陈瑛低着头,垂着脸,不得不听的神情,弄得高炽很不舒服,声调也高起来,“二品大员迷茫至此,是不是不明政体,不辨是非?长此以往,殊非大臣为政之道也!耿通是当面弹劾,话虽难听,句句入心;你可知有多少人背地里骂你、责你,唾液如潮,人之多言, 亦可畏也!然卿却一意孤行,屡犯众怒,孤家在为你的前景担忧啊!”
“谢殿下指点。”陈瑛冷冷的,不以为然。他觉得他陈瑛没错,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是为皇上尽忠,皇上的默许和认可比你皇太子的百句千句都奏效。何况他陈瑛廉洁奉公, 禄米之外一无所取,除了“刻薄”又能指责什么?他太问心无愧了。
“臣心里想的只有皇上,臣所做的都为朝廷,心无功利,不虑其他。殿下想,当年若不惩治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奸臣,哪有今日阖朝上下对皇上的忠心?臣瞪大了眼睛排查奸臣,还是疏漏了景清的假意归顺,身藏利刃欲于金殿之上行刺皇上。皇上若真有半点闪失,臣万死不足以谢天下。所以,臣不得不、用殿下的话说叫‘刻薄’。举朝上下,若都是唯唯诺诺、你好我好的谦谦君子,又有谁愿到三法司任职得罪人、当恶人?此等恶人无人愿当,臣哪怕遗臭万年当了,算不算鞠躬尽瘁,就在皇上了!”
“孤说你惩治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辈有错吗?”高炽片刻警醒,又无可奈何,生怕这个黑了心的家伙在皇上面前说他同情奸臣,那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也看了出来, 陈瑛已经钻了牛角尖,不可救药了,“看来你是听不进孤家的肺腑之言了?”
“不、不、不,”陈瑛慌忙跪下,高炽是监国,盛怒之下杀了他,再捏造个罪名上报皇上,再有理也说不清了,这样的事,他陈瑛没少干了,便以为别人也会这样,所以,不得不服软道,“臣嘴拙,表述有误。殿下之言,珠玑之语,含义深刻。臣愚钝,只顾顺了自己的思路跑,不当之处请殿下降罪。”
山河易改,本性难移啊!如此下去,会有什么好结果?高炽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语意双关:“卿很累了,回去歇息吧。”待陈瑛出去,高炽才笨笨地挪了挪身子,像散了架一样, 这种境况,他很少让外人看见。他挥了下手,吴诚等几个小太监过来,一齐动手,才帮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搀扶着缓步走向后殿用膳。太子妃张晋眉虽怀着身孕,还是远远迎了出来。
两个大肚子的人,一男一女,扭摆着,相向而来,这场面有些滑稽,小内侍们想笑却又不敢笑。
汉王朱高煦在众仆从和亲兵簇拥下乘象辂慢悠悠往城外晃荡,艳阳高照,没有一丝风, 所以,连纛旗都沉坠着,整个队伍也显得无精打采。一过卢沟桥,高煦就从象辂里跳出来, 急不可耐地跳上马背,像出了牢笼的虎豹一样狂奔起来,多日收敛的野性光芒突然爆发, 一发不可收拾,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狂奔了二十几里后,眼见着亲王的车马仪仗、各色旗帜被远远抛在后面不见踪影,他才渐渐慢下来。
“妈的,黄俨这狗日的,非叫老子装什么癔症病,憋闷坏了,孤王不就想回南京吗, 皇帝还能不准?”朱高煦放马驿道,对着路两侧青葱的树荫,对着远处金浪翻滚的麦田大喊大叫,似乎要把闷在心中几个月的霉气一下子全吼出来。
当不成太子,率兵南征交趾或北伐鞑靼,纵马驰骋疆场也是一件惬意的事,可这两件他偶尔想干的事,皇上一件也没让他去。那好了,他就回南京,回京师去,守着那个笨猪一样的太子哥,出出晦气,撒撒恶心,看你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