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叫她这样痛着、忍着,痛死不成?孤家见路人如此都不忍,何况太子妃、孤的结发妻子?”高炽心中悲忿,一眼瞥见盛寅还在问着什么,一股无名火瞬间腾起,厉声吼 道,“好个不知深浅的家伙,还要搅扰痛苦万状的太子妃吗?”
“回殿下,”盛寅应了一声,转回身,跪禀道,“臣闻其声观其形,娘娘苦痛似非妊娠之状,请为娘娘把脉。” 陈克恭等三个老牌的御医从未把个才到太医院二三年的盛寅放在眼中,他们几次诊断的结果都一样,而张妃如此剧痛似又非孕期之症,还没见谁家女人怀着孩子腹内如此剧痛的。所以,这次会诊特地将盛寅带来,万一误诊便将过错推到他身上,找一个替罪羊。
“说甚?还要把脉,胆大妄为的家伙,还有人臣之礼吗?撵出去,撵出去!”高炽说着,发了疯一样,站起来,心急火燎,浑身都在抖动着,全没了太子稳当、持重的威仪。 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御医竟要给高贵的太子妃把脉,闻所未闻,高炽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肥胖的身躯挪移不便,又重重地落在座椅上,抖动着,起伏着,喘着粗气。 “且慢,”盛寅站起来,双目圆睁,山羊胡一撅老高,大有前敌临战、不可撼动的气势。 “望闻问切乃我杏林师承医术、诊治病症之大法,古往今来,受纲常之礼约束,隔纱问症,不知多少人死于误诊。而脉理精微,但于指下寸、关、尺间遍查人身疾病。浮沉表里,内症外疾,一指了然。娘娘之命紧要,臣愿请一死为娘娘把脉治病。”
陈克恭与王彬、袁宝互递了个眼色,虽有人递了话,人命关天,也有些心虚,盛寅看法不同,他们也深怕因张妃死去惹来杀身之祸,正好顺水推舟,将盛寅推到前面。治愈了, 是自己的举荐之功;治错了,搬家的是盛寅的脑袋。陈克恭遂打圆场道:“殿下,娘娘凤体金贵,不能有半点闪失,盛寅即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妨一试。”
话音未落,里面又传出张妃痛苦的呻吟和哀求声:“殿下,让他 - 治,大不了是 - 个 - 死,臣妾 - 实 - 在 - 是受不了 - 了。”
还是张妃微弱的哀求打动了高炽,他眉头紧锁,犹豫片刻,望着盛寅恶狠狠道:“孤 家暂留你项上人头,若不能治愈,举家连坐,死无葬身之地!张兴伺候。”
小太监张兴忙在张妃床前摆了一个垫上棉垫的杌子,将张妃的手臂遮了一块锦布后慢慢移出,平放到杌子上,盛寅跪地膝行几步,用一个精巧的小脉枕轻轻垫起,聚精会神切脉。
工夫不大,盛寅出来拱拱手:“殿下,臣之切脉证实了方才之判断。娘娘虚脉浮数, 心脾两虚,月信数月不至,乃恶血壅塞不畅,腹内污血所凝一柱日大,压迫腹腔,故时时有胀痛之感,哪有什么胎儿?娘娘苦痛,即臣之苦痛,也是天下万民之苦痛,臣愿起一破血之方,让娘娘服下,三日内便愈。”
人就是这么怪,从盛寅进太医院那天起,高炽就不喜欢这个娃娃脸上蓄着山羊胡子的太医,或许是没有原因,起心眼里就不待见。他虽有了朱瞻基等几个儿子,但心里却希望 能像太祖爷一样多子多孙。几位老御医已为太子妃诊为妊娠,他希望晋眉再给他生个儿子,盛寅却反其道行之,说是气血所凝之物。就为与众不同,以身试法吗,抑或还有别的目的,是信众人还是独信他一人?高炽怎么看盛寅,都像是别有用心。 “一派胡言!”高炽又一次爆发,“众御医数次诊治皆以为妊娠,独你不施医术救之于痛苦之中,还妖言惑孤,打出去,打出去!” 若不是皇上钦点盛寅为太医,有皇上的情面,盛寅就不是被打出去,或许就直接下狱了。
“王爷,宫里传信来,太子妃死去活来,东宫偏不信盛寅,听了陈克恭的,盛太医被打出皇宫了。”枚青幸灾乐祸,次日一大早儿就给高煦报着宫里的消息。
高煦嘴一咧:“死了才好,要什么活来。” 王斌眨着眼:“王爷,是天赐良机呀!” “什么良机?”风流了一夜,高煦还没醒过神来。 “依臣看,干脆把盛太医请到汉府来,为王爷调治,让袁宝他们几个慢慢给太子妃治着。” 燕府的几个御医就是资历老了些,论医技还真不敢恭维,朱高煦明白着呢,何况,他又暗中递了话呢,所以,他马上懂了王斌釜底抽薪的用意:“小子,有你的,就这么办, 去请盛太医,就说王爷的病又犯了。盛寅一到,就不让他走了。”
陈克恭等几个太医守在文华殿而无济于事。捱了一夜,张妃再也无法强忍腹中的阵阵剧痛,双手已将隆起的腹部抓破,再顾不得妃子的体面,呻吟声已变成凄惨的哭声和叫声, 一声声撕心裂肺:“陈-叶- 儿,”她喊着贴身宫女,“请-皇-太-子-速-传-那- 个-被-撵-的- 太医,我-要-死- 了。”
高炽还在矛盾着,不传,感情深厚、见识不凡的结发妻子晋眉说不定真就不行了;传, 起心里就腻烦,治得好不好还难说。游移再三,还是派吴诚去了太医院,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着人一打听,说汉府把盛寅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