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凤道:“英雄非杀人狂!项羽、孙策,皆以勇力好杀,而横行一时,终而或自刎乌江,或身死人手,岂非好杀之报哉?汉飞将军李广,一生受麾下拥戴,英名传播胡汉,然以破羌杀俘之故,终身不得封侯!非广无能也,几番征伐匈奴,皆以数奇而未有战功,何以故?广自以为所以数奇,乃因其早年率军破河湟羌之后,有杀俘事,因而是后征战皆数奇,乃以杀俘不祥,故而遭报!”
拓跋珪道:“太傅昔日教我,却非如此!广所以伐匈奴无功,非仅以数奇,亦因广精骑射,倚以为能,不习卫、霍以骑兵冲击,近战砍杀倚骑射为能匈奴骑兵之战术,故每战不胜,是以终身不得封侯!今太傅欲为燕人求情,却又道李广难封,乃以因果报应之故!鬼神茫昧,我不信也!”
燕凤固请之,复道:“大王今日执意杀俘,则臣迂腐无用,请就此挂冠而去,不污大王朝廷!”
拓跋珪作色道:“太傅此何言哉?孤方当征战中原,混一天下,所倚重者,莫过于太傅!太傅忘中山公主及令爱之在南乎?若天下分裂,秦、燕、晋犹为鼎足,大魏仍为中原视为边鄙之代国,纵孤卑词厚礼,以臣节为卿上书晋帝,求其送公主与令爱北返,恐江东亦视我为无物!若明年平河北,则大魏代燕与秦、晋鼎足矣,则赐以国书,晋帝安敢不从?”
燕凤拜伏稽首道:“臣谢大王厚意!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今若杀此辈降人,恐日后大王征战之际,敌以大王有残忍好杀之名,而抵死不降,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岂非大不利于征战哉?尚请大王三思!”
拓跋珪哈哈笑道:“《论语》有言,‘再思可也,何必三思!’今既国中乏食,复不可放之归,唯杀之而已矣!燕人营地尚有余粮,车牛可为用,河北马虽劣,亦尚可为国人之食。杀俘取其粮及牛马,乃不二之选!太傅不必复谏矣!”
燕凤仍道:“大王先世,草原皆道为汉陇西骑都尉李陵之后。陵,广孙也,而亦有将才,以五千庐江楚人劲悍之士,竟倚车厢阵而横行居延海外,大破匈奴右贤王部;单于因此惊怒,复闻卫律道陵为李广之孙,有意生得之,乃以十数万骑围之!陵力战而矢尽援绝,终而降敌,亦英雄也……”
拓跋珪不悦道:“太傅此何意?李陵固英雄也,然北国言土为拓,道后为跋,故吾拓跋氏,实为土后之意。昔黄帝以土德王,而长子昌意降处江水,后迁漠北,娶北狄女而生子,乃是我家始祖!陇西骑都尉李陵之后,乃昔日我家先王力微之赴邺朝魏武帝曹操,为示我家本是华夏族裔,乃以陵之后为其首领,居乌孙故地金山之阳者黠戛斯部,我家居北海时,与之实有联姻,故冒为李陵之后,实乃弃黄帝而祖李陵,可谓妄自菲薄,荒诞不经!”
燕凤道:“大王既华夏圣王之后,安可效仿旋起旋灭之项羽杀俘?自古杀俘,莫如白起长平之坑杀赵卒四十万,惨无人道!终而起为秦昭襄王赐死杜邮,不亦报应乎?起得秦王赐死之剑,捧而叹息曰,‘昔在长平,受命于人,竟为何事!今得赐死,不亦宜乎?’遂自刎。项羽新安杀俘,其数虽不及白起长平,然所杀者亦十数万,正是今日燕俘之数!大王今日执意杀俘,臣恐项羽乌江自刎之事,将复重演!”
拓跋珪抬手指参合陂湖西土台上行宫道:“昔日亡祖先王设计困慕容垂于此朝阳宫中,所为何事?正以慕容氏杀害冉天王,而先王受冉天王大恩,故以慕容儁、恪虽死,犹欲报复于解送冉天王至龙城之慕容垂!只因苻洛率军突至,使先王为冉天王报仇之大计未成,功亏一篑,令人扼腕叹息!此先王所遗于我者也!今我尚未报慕容垂与杀冉天王之旧仇,而垂、宝父子竟杀吾弟,王后复因此而死!如是而我不效仿魏武之屠徐州,则天下以我为不能报仇之懦弱无能之辈,笑我为不敢复仇迂腐愚蠢之人!”
燕凤仍欲谏阻,拓跋珪已挥动白虎旗发出指令,传令兵一见旗语,便传递指麾南北山二军,合围已放下兵器之燕军,并放箭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