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高恩只当利亚在开玩笑。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认真地认可这句话。

高恩这次来巴黎其实是出差来的，来见几个设计师，找点布料什么的。

办完正事的高恩没急着回国，她打算在巴黎再住个两三天。

所以早上出门前，高恩打扮得非常随意，她只在高领羊绒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厚呢大衣，简单把头发盘了上去用鲨鱼夹夹上，把长筒靴子往脚上一套就出门了。

寒风撞在高恩脸上的薄薄的一层面霜上，却像撞上了钢板一块，这点跟高恩这段时间顺利的工作一点都不一样。

所以她今天心情很好的捧了本书出门。

一本叫作《巴别图书馆》的书。

用法文写的。

学设计的时候，高恩无意中在一个书展看到这本封皮上印着显眼书名的书，便愣是在那儿站了两个小时，把书看了快一半。

最后她实在憋不住了，把这本书买了下来。

得益于她的老师就是个法国人，所以高恩几乎没费力气地就把法语学了个七七八八，反正日常交流和简单的阅读是够用了。

虽然本质是肃杀的冬天，但午后的阳光还是很暖和的，整个巴黎都在休息，包括早上还穿街过巷的狂风。

这一路高恩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她把手指插进发缝，快速梳了几下，就没再管自己的发型。

高恩在塞纳河边停了下来，随便找了块儿地就坐下来开始看书。

但塞纳河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她，还有几个白人面孔在画画或钓鱼，再不然就是自己搬来了一把椅子，枕着暖烘烘的阳光打盹，高恩猜想那大概是周边的居民。

一切都让她心情很好，哪怕是被阳光点亮的书本上的字被一块阴影遮住的时候，高恩也没有生气。

她回过头去，发现那是一位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白人男孩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睛透着宝石般的光。

对方告诉高恩，他很喜欢高恩看的这本书，因为这本书很小众，所以他几乎找不到周围看过这本书的人。

高恩笑笑，便请他坐到自己身边，开始跟对方攀谈。

交谈的过程中高恩得知对方就是巴黎本地人，刚刚大学毕业，还在规划旅行的线路，今天刚从一个画展回来。

他说他经常能看到一身游客装扮的亚洲人在这附近拍照，但他们从不多停留一阵，经常是拍完照就走了。

他以为这些亚洲人总是很忙。

所以他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一个有心情跑到河边看书的亚洲女孩子。

高恩很想告诉对方，这其实算刻板印象，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担心自己的解释不免显得太过苍白。

她曾经听自己的欧洲同学打趣说，同样都是三十岁，欧洲人觉得人生刚开始，东亚人觉得可以开始选择墓园的位置了。

所以高恩索性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推荐对方，如果旅行的话，可以来中国看看。

毕竟对方得到的样本数量实在太小了。

作为交换，高恩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喜好，此行的目的，当然还有未来如果对方真的去中国，高恩推荐他去的地方。

末了，对方问高恩，要不要晚上一起吃个饭？

高恩想了想，把毛衣链上的那枚磨损了很久硬币拆了下来，往上一抛，在硬币落下时快速接住，查看了一眼，挑了个眉。

高恩拒绝了对方，然后把这枚硬币送给了对方，便跟对方告了别。

她想，如果下次他们真的能在中国相遇，那么那个时候，她会请对方吃个饭。

因为她知道，他们大概率不会再见了。

告别那位法国男孩子之后高恩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点了一份流心芝士蛋糕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把那本书剩下的部分看完了。

此时的她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像刚刚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一样。

平静地好像刚刚的男孩子不是来自于法国，而是高恩自己的梦境。

巴黎还没开始下雪，午后的温度也还算得上是亲切，但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的温度还是在时刻提醒高恩，现在是冬天。

她为自己的晚餐预订了一家酒店附近的餐厅，顺便通知她的机组，她明天上午要回上海。

塔塔这几天也完全没闲着，她从网上找了一堆获过奖的设计作品，逐一分析，仔细对比自己的作品和获奖作品的差距。

已经开始放寒假的瑞来找过塔塔几次。

他其实是想趁冬休期好好练习的来着，但上赛的赛道只在比赛期间开放，他新换过的模拟器虽然贵，但跟真的在赛道上疾驰还是很不一样的，在模拟器彻底耗光他的耐心前，他来到了塔塔家里。

“我这儿是图书馆？还是书店？”

她给瑞泡了杯咖啡，瞟了一眼他带来的那本书的封面。

这本书是他从工程师那儿薅来的，讲空气动力学的书。

瑞乖乖接过咖啡，笑了笑。

全然没有在比赛的时候的嚣张。

毕竟这是在别人家，而且塔塔要是不耐烦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塔塔不是经常发火的人。

但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以去的地方了。

待在自己家他就只能想到睡觉；上海的书店只要是他知道的都带点网红属性，他不愿意去；图书馆和自习室都不能让他痛快，他就只能来招塔塔烦了。

“你这儿我没那么拘谨，嘿嘿。”瑞双手接过放着刚冲出来的咖啡的陶瓷小盘子。

瑞这个时候乖巧得很，根本不敢说错话。

所以即使他知道手里的咖啡是速溶的，也没有一点不满意。

不过她们家其实也只有速溶的咖啡。

利亚和塔塔两个人本来就不怎么喝咖啡，备的咖啡都是给客人准备的，所以连咖啡机都没有。

但有杯喝的算不错的，瑞哪还敢说什么。

所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都是各捧着一块平板对着坐在落地窗前，各做各的事，安静得很。

“吃饭吗同学？”

瑞猛的从一片理论的海洋里探出头。

塔塔此时的心情听起来很愉悦，瑞猜想她大概是稳步取得成果中。

但他们两个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当过同学了，就算是同班上课的那时候，作为朋友的两个人也是绝对不会一起去吃饭的。

塔塔把毛绒绒的袖子撸起来，打开手机里的外卖软件，划拉了两下，抬起头来看着瑞。

瑞懵懵的：“......吃，吃什么？”

“不知道啊。问你。”

说实话，他们朋友这么多年，对对方算不上了解，反正这么多年他们都不需要为对方操什么心。

至于喜好，基本就是一无所知。

然后塔塔突然想起来：“哦对，你是运动员哦，应该不能放肆吃东西吧，不是说有什么严格的食谱吗？”

她可不想害自己被瑞的体能师在背地里暗戳戳的骂。

但瑞显然并不在意那些：“这都冬休期了管他呢，就吃吧，车队也管不了我。点个披萨吧。”

冬休期欸，还不准吃些热量高的东西了吗？

况且瑞也不敢跟塔塔客套拉锯战，趁塔塔心情好，赶紧做好决定，免得被骂。

被塔塔使唤去开壁炉的时候，瑞蹲在壁炉旁，一手撑着腿，一手端着他那杯还没喝完，但早已冷掉了的咖啡，转过头问塔塔：“利亚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塔塔正往自己嘴里送着一瓣橘子。

利亚说过自己已经在国内了，还要再飞一天。

“大家好像都很忙。”瑞自己嘟囔了一句，他以为塔塔没听到。

塔塔却笑了一声：“确实是忙，但忙着不是挺好的吗？”

毕竟很快就要迎来新的一年了，在冬眠之前，最后储存一肚子的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