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识贤摇了摇头,指着自己座下的石椅,说道:“学生们的安危自有老夫在,老夫指的是之前在这里停留了些许时间的那孩子,这是老夫不解之事,在森然的眼中,他算什么呢?”
岩川看了看那石椅,闭口不言,两位存世神明级别的强者就这样陷入了沉默,直到黄昏点缀蔚蓝的天空,博识贤起身,转身向着三途川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既然森然不愿,那老夫也不多过问了,不过岩川首领,老夫要提醒你一点,我见过那孩子,从那双眼睛中,老夫看见了一点星辰的光辉,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老夫今日前来,是给你一个选择,一个能避免战争的选择——让圣者离开冥町渊,把那孩子交给老夫,青霄天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以那位将军的用兵之道,不会如此急躁。你不用着急回复,距离传道季结束还早,还有时间,老夫先告辞了。”
言罢,博识贤身形一闪,离开了三途川,在他离开后,森林间顿时传出了数不清的喘气声,像是悬坠的山峦终于落下,这是三途川群兽的声音,他们一直埋伏在空地周围,本想支援岩川,但博识贤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他们连呼吸都很困难。
在博识贤离开后,虎族的族长谷雨来到岩川的面前,担忧地看去,岩川摇摇头,说道:“不得破坏协定,一切以大尊者的意志为主。”
谷雨担忧地说道:“可是首领,以博识贤的实力,我们真的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达成目的吗?若不是济心圣者的帮助,我们已经…”
岩川平静地看着它,神色坚定地说道:“为了森然的未来,我等纵使身死又如何?去吧,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谷雨叹了口气,点点头,而后问道:“那小窦的那个师弟?要按照博识贤的意思送他进武岳百山吗?”
岩川沉思片刻,说道:“先顺其自然吧,他正在调查【山鬼】…”
“山鬼?那是什…”谷雨有些疑惑地思考了几秒,而后面露惊色地抬高了声调:“山鬼?!难不成是那群家伙?!”
岩川点点头,思虑后说道:“嗯,不用阻拦,那小家伙体内有一股连我都无法看透的力量,或许能给我们带来惊喜,不论如何,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将困扰在头顶的乌云全部驱散,森然必将再度繁盛。”
…
当然,褚愿等人并不清楚外界发生的事情,他正在跟魏昌缵互相算计,时间来到传道季第八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密林照射到森然的土地上时,褚愿四人再度来到了青铜河谷。
此时的湖边如边陲旷野的无风之地一般平静,唯有山洞中不时传出了呼啸声,站在湖边,褚愿指着崖壁的山洞回头说道:“好不容易熬了一夜,熬到这家伙回来了,您确定咱们要再去给它弄醒?”
身后蹒跚走来的魏昌缵轻笑一声,说道:“你都敢在它面前对老夫施展屏蔽灵术,还能怕它不成?区区一头追煞狼,老夫相信你。”
一想起自己昨天那胆大包天的举动,褚愿不由得嘴角一抽,当着一头精通追踪的追煞狼的面儿使用灵术,确实是怕对方找不到自己的。
“您信我?我都不信我,老律!联系上辉轩他们了吗?你那空罗到底还管不管用!叫他们过来支援!”
从昨晚决定踏进魏昌缵的套开始,褚愿和律饶就在尝试联系方辉轩和天元,但一晚上过去了,空罗始终无人回应,这让两人感到十分担心,依照律饶的分析,他们应该是摊上事了,但无奈褚愿二人也被魏昌缵牵制着,以褚愿想来,不想办法弄死这老头儿,他的心率都没没法规整,再不济也得盯着他。
(捏麻麻的,怎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身上有点不对的,说来宵貌似说过,我对灵素的亲和率很高,这头狼再怎么也是灵素造物,有没有可能利用一下呢?)
褚愿一边等着律饶第不知道多少次联络的结果,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让这追煞狼把魏昌缵灭了。
另一头,律饶再度检验完了空罗的情况,架构方面没有问题,那只能是使用者出问题了,可是这才几天这两人就失联了,方辉轩是愣头青可以理解,但天元好歹是行走于星河之间的旅者,怎么就双双失踪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琢磨未果,律饶回到褚愿身边,传音道:“他们或许遇上大麻烦了,如何褚兄,我们先去找他们?”
褚愿一寻思,立马摇头:“老方目前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我可以确认,但咱们要是去找他们,就又被牵着鼻子走了,放牛的已经够多了,鼻子已经套不下环了,眼下先解决姓魏的…不是,先解决这追煞狼。”
律饶无语地看着他,这是有多想干掉魏昌缵才会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啊?不过一想到这个,律饶眉头一皱,说道:“褚兄,战斗方面我插不上手,你多费心,但是,这老者定然欺骗了我们,那东西绝对不是追煞狼,我可以以命担保,那东西是某种造物,并且更接近器物。”
褚愿一听,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这世界上除了我兄弟外,姓魏的就没一个好东西,那老头儿的目标必然是这鬼东西,但那小鬼可能是个幌子,我不信魏家有这么相亲相爱…这样,老律,你想法子弄个传送阵,一旦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马上给咱们送走,有难度不?”
听到这话,律饶的头都大了,叹道:“褚兄,飞行说到底也是一种空间系的能力,利用灵素短暂撕裂脚下的微小空间以达到空中移动的目的,所以禁空的全称是--禁止使用空间系能力。”
褚愿顿时眉头紧皱,他还真不清楚这事儿,便说道:“那这事儿暂免,你有保命手段的吧?我这招式使出来可能不分敌我,到时候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况,你见机行事,趁乱溜,至于辉轩那边…我挺担心的,尽可能继续联系吧。”
律饶点点头,保命手段他自然有,出发前会长专门找过他,此时,魏昌缵继续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这青铜河谷的山崖连接着武岳百山,山洞之外别有洞天,而追煞狼和它的幼崽就生活在其中,兽族具有与魂焱相对应的【心血】,取一点不会致命,但追煞狼显然也不是大方的慈善家,所以需要用计,追煞狼的嗅觉极其灵敏,但或许是长年生活在洞穴中,致使它的视力极差,小鬼头的屏蔽灵术在夜间能对它起作用,所以…”
之后,魏昌缵讲述了他的计划,无非是诱敌之策,但让褚愿没想到的是,魏昌缵居然愿意以这苍老之躯来当做诱饵,对此,他是这么说的——
“老夫命不久矣,以此倦怠之躯为孙儿争得一个未来,值当。”
对此,褚愿沉默了许久,随后点点头:“老律探信息,我随时可以展开灵术,至于您老,总不能一个照面就丢了命吧?”
魏昌缵摇着头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老腰,眼神逐渐锐利,淡淡地说道:“老夫可是从杀戒修罗的手上活下来的人,倒是你小子,可别被追煞狼的气魄反震了。”
“你们貌似因为遆狱的事情对我的信任度很高,可我只是个成幕境的菜鸟啊朋友们,不过…应允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褚愿身形一闪,自青铜河谷湖泊消失,迅速向着崖壁跑去,【无言之地】有施展范围,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做到全面覆盖很难,因此必须规划出最合理的区域。
至于褚愿为什么敢以成幕境的实力去尝试干扰那万物境追煞狼,是因为他的天命,虽然不常使用,但借由天命所架构的灵术会更加强劲,且附带上一些来自杀戒的气息,在非直接进攻型的灵术上可以做到越阶作战!
虽然清泽曾经提醒过他不要越阶作战就是了…
而在褚愿行动后,律饶也盘坐在湖泊边进入了冥想状态,只是无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魏昌缵没有管他,在计划里律饶本来是作为保险存在的,知世者们通常都会一些千奇古怪的法门,这得益于他们本身低下的战斗力,不过魏昌缵很好奇律饶是怎么一个人跑到冥町渊下来的,凭他的实力就是跨越梵净山谷外围都很困难,上清府众人、褚愿、方辉轩以及祖孙二人都有森然巡查司的认证,而天元明显是个硬茬子,但对于律饶这样没有受到森然保护的外来生灵,森然的灵兽们可从来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以灵术观遍湖泊附近区域后,魏昌缵对魏寥步传音说道:“做好准备。”
魏寥步一怔,而后有些忐忑的点了点头,小声回道:“知道了,祖父。”
此时,律饶悄然半睁开一只眼睛,瞥向了祖孙二人,手中灵素轻微震动了一下,只见一条毫不起眼的丝线自他的脚下向着魏寥步延伸而去,径直钻进了他的裤腿中,而那祖孙二人并没有发现律饶的这一动作,在一番准备后就向着崖壁而去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律饶又冥想了大概一小时,突然!自遥远的森林里刮来了一阵剧烈的狂风!而后,他的气质渐渐发生了转变!
当凌冽的冷风自湖泊吹拂而过后,他缓缓站起身,眼中显现的,是如星辰般的双瞳,只是那星辰有些微暗淡,他平静地看向山洞,那张稚嫩的脸颊上,却传出了严肃而淡漠的声音:
“一位心怀叵测的将朽之人、一个伪装侠客的卑劣鼠辈、一次以命相抵的惊世赌局、一条向死而生的光复长路、一点无法观测的未知因素,以及…”
他不再看向山洞,而是转头看向悬于头顶的冥町渊,那漆黑的深渊仿若在呼喊,不断透出令人颤栗的声音…
“一首不再传颂的,悼亡曲目…”
“唉,我的朋友,时隔万载,你与命运的对弈,也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了,原谅我无法前来,即使你早已逝去,但森然记住了一切,森然也将代我为你送行。”
突然,“律饶”手中浮现一道绿色的灵光,当犹如尘雾的灵素散去后,自他的手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块破旧的石碑,正是忆石,而与其他石碑不同的是,这一块上面的文字并非是森然古语,而是一种独特的记号。
他扔下石碑,轻叹一声,便再度盘坐于地,同一时间,青铜河谷的湖泊中心荡起了巨大的涟漪,水纹迅速扩散至整个湖面,片刻后,一道翠色的水流自湖面攀升而起,奔向了那悬于天际的漆黑烈日!毫无阻碍地融入了深渊之中!
他看向头顶那森然的祸根,此刻,天地之间突然被一种沉寂、悲伤而愤怒的气息包裹!
当天地间再度传来一声充满了遗憾的轻叹声后,律饶浑身一颤,如受惊雷,直挺挺地倒在了岸边,除去胸腔微弱地起伏外,再也没有了一点动静。
“交叠一切的未知之人,若你能为此高歌,森然必将展现祂的慷慨,若你愿意,请你将纯净的湖水带给它,请你为它哀悼,请你为它献上死亡,为了我的朋友,为了拉瓦。”
此时,正在山崖后方规划区域的褚愿猛然回头!他心中的不安之意愈发浓重,没有一点犹豫,他立刻散去手中架构,向着湖泊岸边飞奔回去!
然而,当他赶回湖泊边时,只看见律饶闭着眼睛盘坐在岸边,他的腿边摆着一块看起来不太一样的忆石,褚愿眉头一皱,没有立刻上前,他目露疑色地拔出终夜,警惕地检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又抬头看向山洞,其间时不时会传出一点微弱的波动,那是魏昌缵的气息。
而周围什么也没有,褚愿眉头紧锁,他很确定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在这短短的一小时内,周遭的树木和未开化的兽类都像是受到了惊吓,那股拼命往地里钻的状态很难让人不产生一些不安的感觉。
几分钟后,周围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褚愿将终夜持于身前,慢慢靠近了律饶,就在他距离律饶仅仅一米之隔时,律饶慢慢睁开了双眼,两人对视了一眼,律饶皱了皱眉头,问道:“褚兄这就布置完了?”
然后他又发现了腿边的石碑,不由得一愣,而后立刻拿起石碑观察,一番研究后,他神色怪异地对褚愿说道:“忆石?你找到的?”
褚愿摇了摇头,讲述了刚刚他的视角下发生的情况,而后指着石碑问道:“这是我们要找的吗?虽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但上面的铭文似乎不太一样?”
律饶神色肃然地看着石碑,说道:“我见过这种文字,在协会的议事厅中,但并不清楚它的来源,那似乎是会长极为珍贵的收藏,可这块忆石确实是我们要找的…刚刚发生了什么?”
“嗯…我再试试。”
褚愿拿起忆石,想要再次尝试解构,虽然确实没有抱什么期望,但这一次,他却成功了!
当无比复杂的架构自褚愿的眼中展开时,一颗翠绿的光点在他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突然从节点中飞了出来!一股脑钻进了他的胸口!
褚愿猛地一惊!赶紧解开天命!但晚了,那翠绿的光点已经在他的胸口扎了根,在一番感受后,他的脑子里突然多出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只能隐约看出其中的环境是昏暗而破败的,就连天上的太阳也是阴沉无比,仿若地狱。
同时,他的脑海中还回响起了一段不完整的歌谣,没有辞藻,只有曲调,那是一段充满了悲伤的韵律。
霎时间,一股熟悉而不安的情绪再次自他的胸腔涌现,少爷嘴角一抽,小声骂道:“坏了…我又踩进哪个大佬的连环套里了?!”
与此同时,冥町渊内,一群被漆黑烈焰包裹的骏马于闪电之中奔袭于高天之上,晦暗的天空将它们掩映得是如此的灼人眼球,震撼天地的踏步声犹如雷霆咆哮,直向深渊深处的倾天瀑布而去!
只是眨眼之间,它们便来到了盘坐在瀑布之下的男人面前,他正在承受苦痛与毁灭的洗礼,这瀑布所在并非是真正的山川之景,而是由深渊之下的破败与腐朽形成的混乱之地,其名为——灾蚀渊谷。
雷音断绝之时,似要蔑视高天的声音同时响起!
“圣者,还要坚持吗?”
男人的面色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即使这灾祸之水深入骨髓,即使这破败之意侵蚀魂魄,即使那绝灭之力就在眼前,他也能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大君,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那段悼亡的音律终究会再度响彻深渊,而深渊也将迎来光明。”
“你对那些弱小的蝼蚁还真是信任,也罢,既然应允了你,本座自然不会食言,但你最好记住,当流水之声再度矍铄,深渊必将为万世万界展现它的意志。”
“是吗?那就让我们静待花开吧,大君。”
“无妨,时间于我等而言,毫无意义,只是为了一个被遗忘的逝者做到这等地步,真是无趣。”
“您错了,大君。正是因为世间无法记忆,我才要以深渊的覆灭,将他的一切刻入诸天生灵的头颅中,至死不忘。”
“之前你一直不肯告诉本座,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逆转,你我都无法再阻止事态的发展,所以你可以告诉本座了,何故至此?”
“嗯…并无不可,只是大君,这原因入了耳,您可要就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讲。”
“呵呵,那么大君,就让我来为您叙述一个发生在相当久远之前的故事吧。”
… …
焚净山谷的某一片丛林中,一位身披祭祀礼服,手握权杖的老兽在周围形态各异的兽群搀扶下来到已然燃尽的火炬旁,俯身拾起那未被烈焰焚烧殆尽的手环,交给了身边的兽类。
而后,它抬起双手,轻声颂念——
【无天的罪人带来了甘雨,将祁求宽恕的狂徒藏于纳迦,奉天的子民为之欢腾,它们将双耳封闭,它们将双目阖拢,它们喜于踏足冥渊,它们将死亡酿成养分,它们将血骨做成美食,它们将一切献给拉瓦。】
… …
青铜河谷内,抛开那翠绿光点的褚愿再度投入了工作,当午后的烈日照射河谷时,他也完成了无言之地的布置,现在只需要等待魏昌缵的信号就好。
然而…
直到黄昏降临,他们也没能收到来自那老者的讯息,当夜幕铺就天空后,褚愿终于感到了不对劲,跟律饶交代了两句,就向着山洞奔去了。
而这一次,当褚愿踏进山洞时,居然有蝙蝠飞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