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尽管环境如何恶劣,我都要拼了命生存下来,这是我这一世,唯一的,和他一起的机会。上头破天荒地赐予我一个机会,我咬着牙,也要死死抓住。我不是在做梦吧?若我能顺利在这沙坑里存活,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在这里陪伴他,日日夜夜的,直至他忘了我。这对我来说,哪里是惩罚?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我,后来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奖赏,不过是灾难的铺垫罢了。可这又如何,无论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因为此刻被如此对待,而感到欣喜若狂。未来如何,我无权过问更改,我只知此刻,他视我如珍宝,将我当宝贝对待。
就这样,我凭着极强的意志力,当然还有他自以为细心周到的照料,我勉强是站稳了脚跟,过了半月有余,我才算是缓了口气,真正地扎根,活了下来。且随着时日,我从一株柔弱的小草,也渐渐长成了可以称之为树苗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终于长到了,可以通过那一扇窗户,看到屋里的他的高度。如此一来,我私以为默默无闻的陪伴,至少是感动了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可以确定。这一世的他,是一枚正儿八经的穷书生一个。面容虽是对外一派和善的做派,但那上扬的眉眼,总给我一股子倔劲,熟悉得不得了。表面上不过是一个正直上进的老实书生,但若是触发某个机关,仅需一秒,即可切换疯魔模式。而这一切,不过是要看他,为了什么。上一世为了我,可以诓骗世人,与世界为敌,而这一世,的确是过于平和了,估计是生活也平淡如水,如此无聊的日子,连我都替他感到烦闷。但他也没时间去埋怨现实,毕竟他是真的穷。平日里除了读书,还要上街讨生活。
孤身一人,自然是要找些活计,养活自己。他在外做些什么,我无从得知,只知他每次归家,都是一脸疲倦,那种被生活狠狠蹂躏的感觉,屡屡让我止不住心疼。可我也只能心疼而已,好几次想出声安慰他,下一秒便被自己劝退了,等下一个不小心,被当做妖物连根拔起,连夜扔往深山老林,我又如何能回到他的身边呢?沉默地无声陪伴,是我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个年代,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只有科考那条路。只是官场风云,不过是另一个恐怖诡谲的漩涡而已。我了解他,他的心如黑洞深渊,如若打开,必然释放出令人恐惧的洪水猛兽,若是一心向善为民,自然有一番大作为,可无奈世道本就不公黑暗,那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眼里哪里容得下你那可笑的一身正气?如此纯粹的他,我不想他被那无穷无尽的暗黑吞噬。
我不敢出声,而他却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孤独,还是因为无聊,常常在浇水的间隙,自顾自地说些有的没的。
“今日劳作,不过只得那几十文,只可以买三个馒头。那一册书,终究是得买二手的。”
“近日连连做梦,那梦怪异得很,好像有狼?这是什么征兆?”
“家乡来信了,说是替我相中了一个媳妇。可我一无所有,拿什么回去?”
“读个屁书。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字都认不得几个。”
“今晚的月亮,好美哦。”
“今日在集市,遇到了房东大叔,他猜到我穷,说房租可以再缓缓。哎。”
“哇!你叶子上有虫。可是我也怕虫子....”
他的狼狈、无助和傻气,在我面前毫不掩饰。漫无目的地碎碎念,每一句,都是我生长的养分,如珍如宝。
“日日在你耳边碎碎念,会不会觉得烦?”
“当然不会。”我在心里默默回答,恰好一阵风吹来。我在风中可笑的摇摆,似在否认,那滑稽的模样,惹得他一阵大笑。如此平和而稳定的互相陪伴,是我上一世,根本不敢想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我小心珍藏。
“你长大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这天,他望着我出神,冷不丁地吐出这一句话。
先别说,让我猜猜。叫...阿槐?
“那就叫“阿槐”吧。”
“......”这该死的宿命感。
能不能稍微动点脑子呢?大书生?为什么我是一棵槐树,就要叫阿槐呢?如此简单粗暴!
“我家乡的槐树,也长得很好看。”他望向远方,思绪飘得很远。
算了,原谅一个突然想家了的小孩吧。
“我家门前也有一棵槐树,我有时候,可以听到它在笑,在哭。是不是很神奇?”他突然转头看我。突如其来的认真,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自觉隐藏得很好,任何声音都不敢发出,难道还是露出了破绽?书生和树妖的故事,一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宁愿,就这样安静祥和地无声陪伴着他,唯有噤声,才能换来时间。
但他的眼神却犀利得很,看着我,却好像想穿过我的树叶根茎,看到我的灵魂。我就说,老实忠厚,不过是他的保护色。他隐藏的真实自己,是不是偶尔会失去防备,难以察觉地表露出来。
“所以我遇见你,就将你带回家了,说不定,你是我的守护神呢?”他的声音逐渐柔和,充满磁性,而口中所说的话,却好似点醒了我。